三日后，天色未明，钦安殿内外已然肃静。
    汉白玉的广场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殿宇飞檐在晨曦中勾勒出庄严的轮廓。
    身着礼服的侍卫沿御道两侧肃立，甲胄鲜明，鸦雀无声，唯有殿角铜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越的鸣响。
    这与往日祭祀并无不同的肃穆之下，潜藏着无形的激流。
    影卫的身影隐匿在殿宇的阴影与廊柱之后，目光如鹰隼。
    钦天监监正亲自带队，几位须发皆白的监候捧着罗盘、司南等物，肃立于殿门一侧，神情凝重。
    鸿胪寺官员则面带标准的迎宾笑容，眼神却不时瞥向宫门方向，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
    萧凛并未亲临，他坐镇御书房，通过影十九的实时禀报掌控全局。
    这是一种姿态，表明他对此事的“重视”，但又保持着帝王的超然与距离。
    云烨身着司辰使的正装官袍，立于钦天监官员队列之前。
    她神色平静，目光扫过殿前广场上早已设好的香案、祭品，以及特意准备的一套用于“净手焚香”的青铜器皿。
    器皿内清水澄澈，香料是她亲自调配，混合了艾草、朱砂以及几味朔风部落特有的、能宁神静气、一定程度上克制阴邪之气的药草粉末。
    辰时正，宫门洞开。
    南疆使团的队伍缓缓行来。
    依旧是那些彪悍的护卫与诡异的巫医，簇拥着那顶乌木肩舆。
    兀骨托并未乘坐肩舆，而是身着全套繁复的黑苗祭袍，手持兽首骨杖，徒步而行。
    他步履缓慢，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某种诡异的韵律上，周身弥漫的阴冷气息与这庄严肃穆的中原殿宇格格不入。
    他的目光掠过森严的侍卫，掠过紧张的官员，最终，定格在云烨身上。
    那绿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如同发现猎物般的兴味。
    双方依礼相见，气氛客气而疏离。
    “大祭司远道而来，为太后祈福，朕心甚慰。一切仪程，便按我朝礼制开始吧。”萧凛的旨意由鸿胪寺卿代为宣读。
    兀骨托微微颔首，沙哑道：“客随主便。”
    第一项，便是“净手焚香，祭告天地”。
    两名内侍捧着那套青铜器皿上前。
    兀骨托看着那清澈的“净水”与特制的香料，嘴角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那水中与香料中蕴含的、令他极为不适的微弱能量。
    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拒绝，他伸出枯瘦如同鹰爪的手，缓缓浸入水中。
    “滋……”
    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响起。
    兀骨托的手掌周围，水面竟泛起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淡灰色涟漪，随即消散。
    他面无表情，拿起旁边托盘中的细棉布巾擦干手，仿佛无事发生。
    接着是焚香。
    当那特制的香料被点燃，散发出一种清冽中带着药草气息的烟雾时，兀骨托身后那几名巫医明显露出了不适的神色，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兀骨托本人则只是深吸了一口那令他厌恶的香气，绿色瞳孔中的幽光似乎黯淡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云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香料起作用了，虽不能重伤兀骨托，但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他周身那活跃的邪气。
    净手焚香完毕，兀骨托走到殿前香案前，按照中原礼制，对着天地牌位躬身行礼。
    整个过程，他表现得异常配合，甚至堪称标准。
    然而，就在他直起身，准备开始南疆特有的“祈福”仪式时，异变陡生！
    他并未吟唱任何祈福的祝词，而是猛地将手中骨杖往地上重重一顿！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与此同时，他口中发出了一连串急促、古怪、充满蛮荒气息的音节！那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直往人耳朵里钻！
    钦天监的罗盘指针瞬间疯狂旋转起来！监候们脸色大变！
    “护驾！”影十九的声音通过特殊方式传入所有影卫耳中。
    但兀骨托的目标并非任何人，也并非这大殿。
    他骨杖顿地之处，一股无形的、阴冷污秽的波动，如同水波纹般，以他为中心，急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目标直指——地底深处！
    他想做什么？！
    云烨瞬间明悟！他不是来祈福的，他是想借此机会，以其邪术沟通或刺激隐藏在皇城地下的龙脉污秽之处！之前的水虺、影鳞，乃至鳞粉蕈，都可能与这些被污染的龙脉节点有关！他试图引发更大范围的异动！
    绝不能让他得逞！
    云烨一步踏出，官袍无风自动。
    她没有念咒，也没有动用短剑，而是双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古老而简洁的手印。
    一股中正、平和、却带着不容侵犯威严的守护之力，如同初升的朝阳，以她为中心，温和而坚定地弥漫开来。
    这股力量与兀骨托那阴冷的波动在空中无声地碰撞、湮灭。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沉闷的压力掠过心头，仿佛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兀骨托的吟唱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头，绿色瞳孔死死盯住云烨，眼中充满了震惊与……一丝难以置信的贪婪。
    “守护……龙裔？！”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再是之前的从容，而是仿佛发现了稀世珍宝。
    云烨散去手印，面色微白，方才那一下对抗，对她消耗不小。
    她迎向兀骨托的目光，眼神冰冷：“大祭司，此地乃宫中禁地，祈福当心诚，莫要行差踏错，惊扰了天地神灵。”
    兀骨托死死盯着她，半晌，忽然发出一阵低沉而诡异的笑声：“好……很好……没想到，在这中原皇宫，竟能遇到传说中的……真是意外之喜。”
    他不再试图施展邪术，而是缓缓收起了骨杖。
    “祈福已毕，告退。”
    这场突如其来的交锋，在大部分人尚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之时，便已悄然结束。
    但核心的几人心中都清楚，真正的风暴，才刚刚被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