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在皇城悠远地回荡了三下，夜色浓稠如墨。
    皇帝的龙辇在寂静中停在了长春宫门前，仅带了少数贴身护卫，影十九的身影则完全融入了阴影。
    端妃早已领着宫人候在宫门外，妆容精致，衣着华美，依旧是那副明艳照人的模样。
    她见到萧凛，脸上绽开恰到好处的惊喜：“陛下今日怎么得空来了？臣妾真是又惊又喜。”她上前自然地挽住萧凛的手臂，姿态亲昵。
    萧凛面色如常，甚至带着一丝倦怠的温和：“批阅奏折有些乏了，信步走走，便到了你这里。不必拘礼。”
    他任由端妃挽着，走入宫内，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庭院。那片生有“阴罗草”的凤尾竹林在月光下静默无声，看不出丝毫异样。
    进入正殿，熟悉的鹅梨帐中香弥漫开来。端妃亲自奉上温好的酒盏：“陛下累了，饮杯酒松快松快吧。”
    萧凛接过酒杯，指尖触及温热的瓷壁，却没有立刻饮用。他目光落在殿内多宝格上，那里一格空着，格外显眼。
    “朕记得，你这里原有一盏南疆进贡的琉璃盏，色彩斑斓，甚是精巧，今日怎的不见了？”
    端妃神色自若，叹了口气：“陛下好记性。前些日子臣妾赏玩时，不慎被猫儿碰落，摔碎了。真是可惜了那件好东西。”她语气惋惜，听不出破绽。
    “哦？碎了？”萧凛抿了一口酒，语气平淡，“倒是可惜。朕还想着，南疆使者不日将再次入贡，或可让他们再寻一盏类似的来。”
    端妃笑容微僵，随即又绽开：“陛下厚爱，臣妾心领了。只是那等物件，碎了便是碎了，强求反而不美。”她眼波流转，试图将话题引开，“陛下近日操劳，不若臣妾为您抚琴一曲，解解乏？”
    萧凛不置可否，放下酒杯，起身踱步到窗边，望向殿后那片竹林：“你这殿后的景致倒是不错，尤其是这片竹林，月下观之，别有韵味。”
    端妃跟在他身侧，笑道：“陛下若喜欢，日后可常来。只是如今春夜寒凉，林子里湿气重，怕是……”
    “无妨。”萧凛淡淡道，“朕倒是想看看月下竹影。”说着，他便要向后殿走去。
    就在此时，端妃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慌乱，虽然瞬间被她掩饰过去，但如何能逃过萧凛刻意观察的眼睛。
    “陛下，”她连忙上前一步，柔声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后殿久未打扫，恐有尘埃。且夜间林风凛冽，若是着了凉，臣妾万死难辞其咎。不若就在前殿，臣妾新学了一首曲子……”
    萧凛停下脚步，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这一眼中蕴含的威压，让端妃心头狂跳，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爱妃如此体贴，朕心甚慰。”萧凛忽然笑了笑，不再坚持往后殿去，重新坐回榻上，“既然如此，那便听听爱妃的新曲吧。”
    端妃暗暗松了口气，连忙命人取来她的七弦琴。她定了定神，指尖抚上琴弦，一曲流畅而出，琴技虽不算顶尖，却也婉转动听。
    萧凛看似闭目欣赏，实则心神早已与隐藏在暗处的影十九连接。
    就在刚才他作势要往后殿时，影十九已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后殿区域，重点探查那片竹林附近。
    琴音袅袅，时间一点点过去。
    殿外，隐匿在长春宫外围阴影中的云烨，正全神贯注地感知着宫内的气息流动。
    萧凛的阳刚龙气，端妃的略显浮夸的生机，还有那些宫人微弱的气息……都如同清晰的脉络呈现在她的感知中。
    然而，就在端妃琴音某个微不可察的颤音处，云烨猛地捕捉到一丝异动——
    并非来自后殿竹林，而是来自长春宫侧殿的一间厢房！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阴冷龙裔气息的波动，一闪而逝！虽然迅速被某种力量掩盖下去，但那瞬间的泄露，足以让云烨确定方位！
    那里还有埋伏！或者……是另一个出口？
    云烨立刻将这一发现，通过萧凛提前安排好的、一种用于短距离紧急传讯的特定鸟鸣声，传递了出去。
    殿内，萧凛的耳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听到了云烨传来的讯号，同时也听到了从后殿方向传来的，一声极轻的、仿佛机括转动的“咔哒”声！
    影十九找到暗门了！而云烨发现了新的异常点！
    几乎在同时，端妃的琴音再次出现了一个不该有的杂音！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侧殿方向，指尖的力道骤然失控，拨断了一根琴弦！
    “铮——！”刺耳的断弦声在大殿内回荡。
    琴音戛然而止。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萧凛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利剑般射向脸色煞白、额角见汗的端妃，之前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帝王的冰冷与威严。
    “爱妃的琴音……今夜似乎格外心绪不宁。”
    端妃手中的断弦微微颤抖，嘴唇翕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