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岸记得小时候福利院里的哥哥姐姐总是说等长大独立了，一定要去南城。他们说南城遍地繁华，富贵逼人，只有去了那里，才能过上好日子。
    林岸把这话牢牢记在心里。十六岁他孤身踏入南城寻自己的音乐梦，二十四时拥有了梦想的一切。可这一切都像空中楼阁，根基全系于他人之手。到如今梦醒楼塌，才惊觉自己终究是一无所有。
    南城的雨季很长，林岸讨厌这样的天气，空气湿漉漉地黏在身上，整个人就像浸在水里，沉甸甸得让人呼吸都不顺畅。他静静地坐在阳台上，目光失焦地望着楼下的鱼池。密集的雨点砸在水面，激起无数涟漪，池中锦鲤依旧优游自在。
    卧室门被推开，周昱安提着药箱走进来，开始每日例行的检查与换药。
    “骨头愈合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请您千万注意，最近尽量避免用这只腿做任何发力的动作。”周昱安仔细检查后，脱下手套，抬头看向林岸，诚恳地嘱咐。
    林岸愣愣地盯着自己脚踝处，仿佛没听见一样，沉默不语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周昱安第一次见到林岸就觉得他温柔内敛话不多，如今他更是完全将自己隔绝了起来，不说只言片语。
    周昱安眉头紧锁，无声地叹了口气，纵然心里对蔡加允的所为有千般不齿，但也无力改变什么。
    他默默收拾好器具，准备离开时还是忍不住回头朝林岸轻声说了句：“好好休息。”
    林岸依旧像一尊没有感知的雕塑，纹丝不动。
    卧室门被带上，恢复了原先的静谧。
    一阵风夹杂着细雨飘了进来，吹得身侧桌子上的纸张簌簌抖动，哗啦作响。林岸被那动静吸引，茫然地转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他迟疑了片刻，才缓缓伸出手，将那叠被风掀开的纸张够了过来，这才看清是病历。
    林岸第一反应是周医生走得匆忙落下了自己的东西，他漫不经心地掀开封面，目光随意扫过，正准备合上放回原处，却猛地僵住了。
    患者姓名栏里，赫然印着三个醒目的字：蔡加允。
    他难以置信地屏住呼吸，指尖微微发颤，将那几页纸重新翻开，逐字逐行地仔细辨认。视线最终定在诊断证明的末尾：
    “初步诊断：
    双向情感障碍，当前为伴有混合特征的发作（F31。2）
    待排除：间接性暴怒障碍。”
    那几行字被他看了许久，才默默合上了那几页纸。
    他起身将病历本放回原处，继而又不动声色地望向了窗外，仿佛无事发生。
    晚餐时，管家见他在房里闷了太久，征得周昱安同意后，小心翼翼地来请他下楼用餐。
    吃完饭后管家拿来拐杖要扶林岸上楼，林岸忽然握住他的手，面无表情道：“我最近……总是睡不着，不太舒服。上午忘记和周医生说了。麻烦您请他再过来一趟，给我开点药。”
    管家看着他枯槁的面容和那双带着青影的眼窝，心下一软，不疑有他，连忙点头：“好好，我这就给周医生打电话。他过来差不多要四十分钟，我先扶您上楼歇着？”
    雨下了一整天，周昱安到的时候，身上还裹挟着湿冷的潮气。
    他敲了敲门走进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关切，正要询问林岸的具体情况，却被林岸抢先开口了：“周医生您是不是落了东西在这里？”
    周昱安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在身上和随身药箱里摸索：“东西？”
    不等他细想，林岸已经拿着那本病历本递了过去：“您把这个落下了。”
    周昱安接过，略微翻了一下心头猛地一沉，暗骂自己太过疏忽，竟然将两人的病历混放在一起，偏偏漏掉了最不该遗漏的这一份！
    他迅速合上，强作镇定地将病历塞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动作带着几分匆忙，试图转移话题：“咳…听管家说您最近睡眠不太好？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还有没有其他不适？”
    “蔡加允的病情有所好转吗？他那样多久了？”林岸无视他的问题，单刀直入地询问起他看到的病历上的情况。
    周昱安吸了口气，故作平静：“林先生，这是加允的隐私，作为医生，我不能随意透露患者的病情细节。”
    “你这样做难道不是犯罪吗？你身为医生，居然替你的病人隐瞒病情，任由他监禁我虐待我？”林岸直直盯着他，原本空洞的圆圆眼睛里变得红通通的，里面盛满了被囚禁的屈辱和痛苦，像只受伤的兔子，让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容。
    周昱安被他眼中的悲伤和指控狠狠击中，愧疚感如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冲破他那点可怜的“职业操守”。他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艰涩地辩解：“我……林先生……我也只是……受命办事……”
    林岸猛然抓住他的手，声音里带着恳求：“周医生……拜托你帮帮我……我想离开这里，我真得受够了，我不想再见到蔡加允了！”
    他眼中的泪水簌簌滚落，滑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
    那眼泪仿佛砸在周昱安的心上，让他根本无法不动恻隐之心。他紧蹙着眉，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