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八卦的邻居李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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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陆问之是在沙发上醒来的。
他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身上盖着那条不知何时被张辞拿来的薄毯,浑身上下的骨头像被拆开又胡乱拼凑起来一样,又酸又痛。
他坐起身,宿醉般的头痛让他下意识地按了按太阳穴。
台灯还亮着,书桌上一片狼藉,全是他昨晚通宵留下的战场。
一走出客厅,他就闻到了一股和往日不同的、清淡的米粥香气。
餐桌上没有那些营养配比精准到让他头疼的“标准早餐”,只有一碗尚在冒着热气的纯白色小米粥,和两碟看起来就清爽开胃的酱黄瓜与凉拌海带丝。
张辞正安静地坐在桌边,面前也放着一碗同样的粥。
他没有看手机,也没有做别的事,似乎只是在单纯地等待。
看到陆问之走过来,他抬起头,温柔的轻声说:“你昨晚没睡好,喝点粥暖暖胃。”
陆问之“嗯”了一声,没有反驳,在餐桌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心平和气”地坐在一起吃早餐。
没有剑拔弩张的对峙,也没有刻意的讨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夹杂着疲惫、疏离和一丝微妙的沉默。
小米粥熬得火候正好,温热的米油包裹着每一颗米粒,滑入胃里,熨帖着他那因通宵和咖啡因而备受摧残的肠胃。
陆问之慢慢地喝着粥,感觉自己那即将过热关机的“中央处理器”,正在一点点地冷却、重启。
他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对面的张辞。
他吃饭的姿态很安静,也很好看,腰背挺得笔直。
这个人身上,目前有太多谜团,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碗温热的米粥面前,陆问之暂时不想去深究。
临出门前,张辞像个尽职的管家,将一个装着饭盒的保温袋递到了他面前。
陆问之皱起了眉,本能地想要拒绝。
他不想再和这个人产生工作时间上的任何交集。
“你昨晚没睡,中午必须吃点好的补充一下。”张辞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他没有多说,只是把饭盒往他手里又送了送。
陆问之看着他那双写着“你必须拿着”的眼睛,接了过来。
中午十二点,实验室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地起身,讨论着是去吃食堂新出的铁板烧,还是点那家优惠力度很大的麻辣香锅外卖。
空气中仿佛充满了食物的香气和即将放风的快活气息。
只有陆问之,默默地从保温袋里拿出了那个略显沉重的饭盒。
“哇哦!”
一个脑袋从后方探了出来,是林子轩,他夸张地嗅了嗅鼻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陆问之手里的饭盒,“陆哥,可以啊!这是……爱心便当?”
陆问之的手一僵,只想立刻把饭盒塞回去。
“家里人做的。”他含糊地解释了一句,便不再理会林子轩的挤眉弄眼,低头打开了饭盒。
饭盒是分层的。上层是两荤一素,糖醋里脊、蒜蓉西兰花和滑蛋虾仁,码放得整整齐齐。
下层是撒了黑芝麻的白米饭。无论是卖相还是香气,都瞬间秒杀了周围同事们那些油腻的外卖。
林子轩的惊叹声更大了:“哥,你家里人是新东方毕业的吗?这手艺,也太牛了吧!下次能不能多做点,接济一下我这个外卖儿童啊?”
陆问之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拿微波炉加热。
饭菜的味道和他昨晚吃的一样好。
但他却感觉如坐针毡,周围同事们偶尔投来的好奇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珍稀动物。
他吃饭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公开处刑。
刚把饭盒收好,手机屏幕就亮了一下,是张辞发来的短信。
【午餐合胃口吗?记得午休一会儿,不要喝咖啡。】
看着这条短信,陆问之拿着手机,愣了很久。
胃里还残留着午餐恰到好处的温度,鼻尖似乎也萦绕着那股不属于外卖的、很干净的饭菜香。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久违了的、近乎陌生的……安逸。
他是一个不习惯主动联系别人的人,甚至对自己的妈妈,也总是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上一次收到这样叮嘱他按时吃饭、好好休息的信息,可能还是在大学时代,而他当时的回复,大概率也只是一个冷淡的“嗯”字。
回避亲密,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对他而言,任何形式的过度关心,都像是一种负担,一份需要偿还的人情债。
依赖,更是一个与危险划等号的词。
所以,张辞这份突如其来的、无微不至的“好”,让他心里一阵发慌。
他感觉自己像一株习惯了在贫瘠土壤里独自生长的植物,现在突然有人天天跑来给他浇水、施肥。
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更害怕根茎会不受控制地去依赖那份温暖和水分。
他下意识地觉得,这份过于周到的“好”,背后一定藏着什么他无法预测的代价。
最终,他遵循了自己的本能,没有回复这条短信,只是将手机屏幕熄灭,重新放回了口袋里。
仿佛只要不回应,这份“人情”就不算真正成立。
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所谓的“实验室”,尽快证明这人是个骗子,然后,彻底地,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清除出去。
带着这种愈发坚定的决心,陆问之熬到了下班。
下班回到家,一打开门,并没有闻到往日那般浓郁的饭菜香气。
陆问之愣了一下,换好鞋走进客厅,看见张辞正站在大开的冰箱门前,一脸的不知所措。
冰箱里那点可怜的存货,已经被他全部拿了出来,摆在旁边的台面上,似乎在进行某种徒劳的排列组合。
听到开门声,张辞回过头,脸上是那种好学生被难题卡住时才会有的、罕见的为难表情。
“那个……”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那几样孤零零的食材,“其实今天上午,食材就已经不太够了。我看你要上班,就没打扰你,用剩下的东西勉强做了你的便当。”他顿了顿,显得更加窘迫,“现在……家里只剩一个鸡蛋、半根胡萝卜和一点大米了。”
他只是单纯地陈述着一个家庭主夫面临的窘境,还顺便解释了自己“隐瞒不报”的原因。
陆问之听着他的话,心里莫名地动了一下。
他想起中午那个看起来依然丰盛的便当,原来是在食材告急的情况下“勉强”做出来的。
而这个人,居然为了不影响他上班,硬是把这个问题自己扛到了晚上。
他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冰箱,又看了看张辞那张写着“这可怎么办”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感觉自己不像个老板,倒像个忘了给家里买米的……一家之主。
“所以呢?”他没什么好气地问,但语气里,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地少了一丝平日的锋利。
张辞似乎一直在等他这句话,眼睛微微一亮,像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突破口。
他用一种试探性的、带着商量口吻的语气提议道:“要不……我们现在去一趟超市吧?正好把明天要带的东西也一起买了。”
陆问之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但看着那个空得能跑老鼠的冰箱,再想到明天那个不知所谓的“考察”,他那习惯于解决问题的逻辑大脑,最终还是压倒了回避社交的本能。
“……嗯。”
他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了这个音节。
或许是那个空荡荡的冰箱确实有些刺眼,又或许是张辞脸上那种“这可怎么办”的无助表情,让他心里没来由地动了一下。
陆问之没有给自己更多犹豫的时间,直接站起身,走向了玄关。
“走吧。”
他拿起搭在衣架上的外套,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仿佛这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决定,完全不需要任何额外的解释。
超市里永远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充满了俗世的烟火气。
这种环境让陆问之感到有些不适,他下意识地拉了拉衣领,跟在推着购物车的张辞身后,保持着半米的距离。
张辞似乎很喜欢这里。
他兴致勃勃地穿梭在货架之间,挑选商品时,又展现出了专业和严谨。
他会拿起两盒不同品牌的牛奶,仔细地对比背后的营养成分表;
他会拿起一颗西红柿,放在手里掂了掂,仔细看了一圈,然后才满意地放进购物车。
他的这些行为,引来了旁边一位正在挑拣鸡蛋的大妈的注意。
大妈赞许地看了张辞好几眼,又看了一眼跟在后面、一脸状况外的陆问之,摇了摇头,嘴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啧”声。
陆问之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这个牌子的酸奶你喜欢吗?”张辞拿起一排酸奶,侧过头轻声问他。
柔和的灯光从货架上方打下来,映在他浅色的瞳孔里,显得格外温柔。
“……太甜。”陆问之的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睛,落在了酸奶的配料表上,“换左边那个。”
“好。”张辞没有任何异议,立刻将酸奶换了过来。
在不知不觉中,陆问之发现自己已经从一个单纯的“监视者”,变成了一个“参与者”。
他会提醒张辞别买香菜,会指出某个牌子的牛奶脂肪含量太高,会把自己喜欢吃的一种麦片放进购物车。
这是他第一次,在生活层面上,主动地与张辞进行这种“非必要”的、平等的交流。
当张辞伸手去拿最高层货架上的一包干香菇时,陆问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帮他扶了一下差点滑动的购物车。
张辞似乎没注意到,但陆问之自己的指尖却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了回来。
结账的时候,两人挑选的东西装了满满两大袋。
张辞很自然地拿出手机准备付款,陆问之却冷着脸,抢先一步扫了码。
“协议规定,我是雇主。”他用这句话,来掩饰自己内心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张辞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没有再坚持。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人提着一个购物袋,并排走在小区的林荫道上。
晚风很舒服,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谁都没有说话,但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对峙和尴尬。
这让陆问之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们不是雇主与员工,也不是房东与入侵者,而只是……两个刚刚逛完超市,准备回家的普通室友。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周六清晨,经过了昨晚的“超市之行”,公寓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张辞对这次“共同外出”的期待中,多了一丝藏不住的雀跃。
他甚至哼着不成调的歌,在厨房里准备着今天要带出去的三明治。
陆问之则努力维持着自己“老板”的扑克脸,但内心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将对方完全视为一个没有感情的“东西”。
两人准备妥当,一起走出家门。
陆问之深吸一口气,内心反复祈祷着千万不要遇到任何熟人,尤其是……
对面的门缓缓打开。
领居李阿姨,提着一个红色布袋。
“哟,小陆,出门啊?”李阿姨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陆问之感觉自己的心沉了一下,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李阿姨的目光很自然地落在了他身边的张辞身上,脸上立刻露出了那种“果然不出我所料”的、了然于心的笑容。
电梯到了,门一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李阿姨非常自然地侧了侧身,笑着对他们说:“你们先请。”
陆问之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遭遇,低着头就想往里走。
张辞却很有礼貌地对李阿姨说:“阿姨您先请。”
一番推让后,三人最终还是一起走进了电梯。
随着电梯门缓缓关闭,一个密闭的、无处可逃的社交空间形成了。
李阿姨看着电梯镜子里并排站着的两个年轻人,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拒绝的熟稔语气开口了:“……这是和好啦?”
这句话如同一颗平地惊雷,在狭小的电梯间里炸响,瞬间把陆问之钉在了原地。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涌上了大脑,耳朵嗡嗡作响,社交技能在这一刻被彻底清零。
李阿姨看着他那副脸涨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窘迫样子,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用一种“我很开明,你们不用不好意思”的过来人姿态,继续说道:
“哎呀,我就说嘛,现在的年轻人啊,两个人在一起,喜欢男的女的,那都是自己的事,只要人好就行。”
“阿姨我什么没见过,开明得很!”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又切入了她最关心的核心议题,“不过啊,这小两口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哪有隔夜仇的嘛。闹到警察上门,那就不好了嘛。”
陆问之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宁愿现在电梯立刻发生故障,让他从十七楼直接掉下去。
就在他即将社会性死亡的边缘,张辞开口了。
他向前迈了半步,很自然地挡在了陆问之和李阿姨中间,脸上是那种最讨长辈喜欢的、礼貌又得体的微笑。
“阿姨说的是,现在社会都开明了,谢谢阿姨理解。”他的声音温和而真诚,瞬间就将李阿姨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然后,他微微侧过头,用一种带着歉意的眼神看了一眼身后面如死灰的陆问之,继续对李阿姨说:“都怪我,惹他生气了。他平时工作压力大,性子又闷,都是我没照顾好他。这不,今天特意陪他出来散散心。”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顺着李阿姨的话,坐实了关系,又反过来夸赞了李阿姨的“开明”,最后还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顺便塑造了一个“体贴包容的好男友”形象。
李阿姨听得眉开眼笑,看张辞的眼神,就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还想再多聊几句。
但电梯到了一楼。
陆问之如蒙大赦,几乎是第一个冲了出去。
张辞礼貌地对李阿姨点了点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逃也似地走出单元门,身后,传来了李阿姨那心满意足的、音量不大但足以让他们听清的和别的邻居的感叹声:
“看见没,1703那孩子,总算谈朋友了。找的还是个男孩子,不过小伙子长得可真不错!”
“前两天还闹到警察上门呢,现在就和好了,到底还是年轻人啊!”
“砰”的一声,陆问之感觉自己大脑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当初为了避免八卦而做出的妥协,反而制造了一个无法挽回的、融合了“情侣吵架”、“报警家暴”和“同性恋情”的超级八卦。
他的平静生活,在这一刻,已经彻底宣告死亡。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愤怒地瞪着身边那个一脸无辜、似乎还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堪称完美的男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你……很得意,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