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陪伴与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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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问之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家。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刚刚从一个氧气稀薄的环境里走出来。
他不愿意去深想自己离开后,那个叫张辞的男人会在他的私人空间里做些什么。
他只能强迫自己把这件事暂时打包,扔进大脑后台,就像处理一个暂时无法解决的工作难题一样。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份临时的、为期几天的荒谬合同。
只要自己下班回家时,屋子是干净的,晚饭是现成的,而那个人能像个安静的影子一样不多事,并且严格遵守他们之间的约定,那……就暂时这样吧。
然而,通勤的地铁上,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那种把一个陌生人单独留在家里的不安感,还是像潮水一样,一阵阵地涌上心头。
他会不会翻自己的东西?会不会……用自己的杯子喝水?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他浑身不自在。他是一个对个人物品有严格边界感的人,他的杯子、他的毛巾、他的椅子,都像是他身体的延伸,不容许外人轻易触碰。
当陆问之回到家时,整个人的状态比前几天任何时候都要糟糕。
他甚至没有精力去审视屋子里的东西是否又被“优化”了,只是将包往玄关柜上一扔,就带着一身低气压,径直走向书桌。
“你回来了,”张辞像往常一样从厨房里探出头,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陆问之阴沉的脸色时,收敛了一半,“晚饭……”
“不吃。”陆问之头也不回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今晚你不要发出任何声音,不要跟我说话,离我远一点。”
说完,他便打开笔记本电脑,将U盘插入接口,整个紧绷的后背都在对外释放着“请勿打扰”的强烈信号。
实验室主任周博士,一个对数据严谨到近乎苛刻的学者,在下班前五分钟,用一封措辞严厉的邮件,驳回了他昨天提交的一份关键实验报告,要求他必须在明天早上九点前,提交一份完整的原始数据溯源,并对实验数据的异常给出合理解释。
这意味着他要在一夜之间,从众多实验的原始数据里,找到那个可能仅仅是操作手法的错误,导致的异常。
这是一项足以让任何实验员精神崩溃的工作。
张辞看着他烦躁的样子,没有再多问一句,只是点了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厨房。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只有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和鼠标滚轮滑动的细微声响。
他完全进入了工作状态,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屋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眼睛酸涩、停下来揉捏眉心的时候,才发现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温度正好的热茶。
他愣了一下,朝外面看了一眼,那里空无一人。
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入胃里,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微舒缓了一些。
他没有道谢,只是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当他没有发现异常而烦躁地抓着头发时,才发现一小碟切好的、去了皮的苹果片,悄无声息地放在桌角。
陆问之的动作顿住了。
他转过头,借着台灯的光,看到张辞不知道什么时候搬了个小凳子,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离书桌一米开外的角落里。
他抱着膝盖,像一个大型的、不会打扰人的摆件,把自己缩在阴影里,似乎只是在单纯地……等待。
陆问之的心里闪过一丝极其怪异的感觉,但他来不及细想,就被屏幕上那团乱麻般的数据再次拽了回去。
这一夜,无比漫长。
他一次次地推倒重来,在草稿纸上画满了箭头和逻辑图,又一次次地将其划掉。
他时而烦躁地自言自语,时而陷入死寂的沉默。
而那个角落里的身影,始终没有动过,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
直到凌晨四点,窗外的夜色也浓郁到了极点的时候,陆问之的指尖在键盘上猛地停住了。
找到了。
一个最低级的、几乎可以称之为愚蠢的错误。
两组对照实验的原始数据,在最初导入时,被人为地弄反了命名,导致后续所有的分析都建立在了一个错误的地基之上。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掉了一样,整个人都瘫倒在了椅背上。
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在压力解除的瞬间,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他靠在椅子上,闭着眼,大脑一片空白。
世界重新恢复了声音。他听到了冰箱压缩机工作的嗡嗡声,听到了窗外远处偶尔驶过的汽车声,也听到了……一个平稳而轻微的呼吸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那个角落。
张辞还坐在那里,头靠着墙,似乎已经睡着了。
台灯柔和的光晕延伸过去,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安静的轮廓。
在这间冰冷的、只有数据的深夜公寓里,那个身影的存在,像一簇微弱但恒定的炉火。
陆问之内心里那块因为常年独居而变得坚硬冰冷的冻土,似乎被这无声的火光,融化了一个难以察觉的小角。
他没有叫醒张辞,而是自己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
喝完水,他没有立刻回卧室,而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沙发旁坐下。
在黎明前最深的寂静里,他安静地看了那个身影很久,很久。
他第一次不是为了“试探”或“揭穿”对方,而是单纯地,对这个“麻烦”本身,产生了一丝纯粹的好奇。
“喂……”
他开口了,声音因为一夜未睡而带着疲惫的沙哑,“你之前说的那个实验室,到底是怎么回事?”
角落里的身影猛地一动,张辞被他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在辨认出是陆问之的声音后,他立刻清醒了过来,眼神里闪着光。
“我只有这个。”他快步走到自己的背包旁,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非常普通的、旧款的U盘,递给了陆问之。
陆问之接过U盘,重新走回书桌前,将其插入电脑。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一张分辨率不高、似乎是用老式手机翻拍电脑屏幕得到的照片。
照片上显示的是一张电子地图的截图,上面用红圈标记了一个区域,但地名和街道都因为翻拍而模糊不清。
唯一能辨认的,是截图角落里一个建筑物的局部轮廓,以及旁边一个非常模糊、几乎无法辨认的公司徽标。
陆问之盯着这张充满噪点的、二手甚至三手信息的照片,眉头紧锁。
张辞走到他身后,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看着他研究的神情,抓住机会,用一种带着期待的语气顺势提议:
“后天是周六,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找看吗?”
陆问之盯着屏幕上的模糊线索,沉默了很久。
最终,在这个漫长的、疲惫的夜晚即将结束,第一缕晨光尚未探进窗棂的时刻,他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嗯”,不再是为了证明对方是骗子,也不是为了合作,而更像是一种……在漫长的黑夜之后,对自己和这个陪伴者,无法解释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