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陆问之将最后一管样品贴好标签，放进低温冰箱。
    他脱下白大褂，挂在衣帽间的专属挂钩上，和周围几十件一模一样的白大褂没什么不同。
    实验室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锁上，将仪器运作的嗡嗡声与消毒水的味道一同隔绝。
    走廊里空无一人，惨白的光线从头顶洒下，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被观察的样本。
    同事林子轩从茶水间探出头，热情地朝他挥手：“问之，真不一起吃饭啊？今天老张请客！”
    “不了，数据还没整理完。”陆问之平静地回答，这是一个他用了三年的借口。
    “行吧，那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林子轩的语气里带着点习惯性的失望。
    陆问之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走向电梯。
    他并非讨厌林子轩，只是单纯觉得，维持社交关系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而他，电量常年处于低位。
    出了公司大楼，城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陆问之戴上耳机，隔绝了大部分噪音。
    他熟练地挤上地铁，在角落里找到一个能靠着的位置，开始放空。
    他的生活就像这趟准时准点的地铁，从A站到B站，分秒不差，也毫无惊喜。
    在离家还有一个街区的便利店，他买了一份照烧鸡肉饭团和一瓶纯净水。
    收银员是个新来的年轻人，手脚有些慢。
    陆问之安静地排队，安静地付款，全程没有表露出任何不耐烦。
    对于他而言，这只是既定程序里一个耗时略长的步骤而已。
    晚上八点零三分，他用指纹解开公寓门锁，推门而入。
    “咔哒。”
    随着防盗门在身后合上，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他换上拖鞋，将脱下的外套精准地挂在玄关的同一个挂钩上，连衣架的方向都和昨天分毫不差。
    然后，他走到厨房，将饭团放进微波炉，设定好加热时间。在等待的“叮”声响起前，他走到客厅，从半人高的冰箱里拿出了那瓶水。
    他拧开瓶盖，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走了最后一丝工作带来的疲惫。
    他靠在冰箱门上，闭上眼，享受着这一天中，第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绝对放松的瞬间。
    就在这时——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而且带着一种急切又欢快的节奏，一遍又一遍，仿佛来访者对他家中有人这件事，抱有十二万分的信心。
    陆问之的眉头瞬间锁紧，一天中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平静，被这几声噪音敲得粉碎。
    他走到门后，将眼睛凑到猫眼上。
    门**着一个陌生的男人，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色休闲服。
    他似乎知道有人在看，正兴奋地冲着猫眼挥了挥手，脸上是一个巨大而灿烂的笑容，牙齿整齐洁白，像某种牙膏广告。
    陆问之的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
    他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个看起来……过于热情以至于有点傻气的男人。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上的防盗链，将门拉开一道十厘米宽的缝隙，语气冰冷：“你谁？”
    门外的男人看到门开了，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毫不掩饰的喜悦，像在沙漠里跋涉了数日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
    他灿烂的笑容，几乎能把楼道惨白的灯光都映衬得温暖起来。
    “你就是陆问之吧！”他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陆问之被他这股自来熟的热情弄得一愣。
    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进行驳斥，对方已经像宣布一个期待已久的好消息一样，用一种轻快上扬的语调，继续说道：
    “你好！我叫张辞。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了！请多指教！”
    说完，他还兴高采烈地、非常标准地鞠了一躬，仿佛这不是一次诡异的闯入，而是一场愉快的入职仪式。
    陆问之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真的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看着门外那个笑容灿烂、眼神里闪着期待光芒的男人，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没有啊！”张辞立刻摇头，语气笃定得像在捍卫真理，“我找的就是你，陆问之。B栋1704号。我不会记错的。”
    他不仅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知道准确的门牌号。陆问之的警惕心重新上线：“谁让你来的？”
    “一个很重要的人。”张辞回答得很快，但似乎不愿多说，他把话题又拉了回来，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陆问之，满怀期待地问，“那个……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我的任务从今天就开始了哦。”
    “什么任务？”
    “当然是作为你的男朋友，让你快乐起来的任务啊！”张辞说得理直气壮，仿佛这是一项写入了宪法的、神圣而光荣的使命。
    陆问之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逻辑清奇、精神状态疑似异常的男人，开始认真思考，现在关上门立刻报警，和先把他骗进来再报警，哪一种方案的成功率更高。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开口：“第一，我不需要男朋友。第二，我不管你有什么任务，都和我没关系。第三，请你立刻从我家门口离开，不然我就报警了。”
    说完，他便准备关上门。
    “等等！”张辞眼疾手快，用手挡在了即将关闭的门缝里。
    陆问之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怕夹到他的手，下意识地停住了。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你想干什么？”
    “我……”张辞看着陆问之冰冷的、写满“拒绝”的眼睛，那股不由分说的热情仿佛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委屈的神情。
    他缓缓地、像慢动作一样，把手从门缝里收了回去，低下了头，声音也变得很小，带着一丝颤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到你的。”
    陆问之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愣了一下。
    张辞退后了两步，彻底离开了门前的位置。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旁边不碍事的墙角，然后缓缓地蹲了下去，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那样子，像一只被主人赶出家门，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的大型犬。
    陆问之站在门内，大脑里关于“骗子”的分类标签开始产生一丝动摇。
    骗子会这么容易就放弃吗？还是说，这只是骗局的第二阶段——博取同情？
    没错，一定是这样。
    陆问之在内心对自己说。他毫不犹豫地，“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并且立刻反锁。
    世界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他靠在门上，听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几秒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告诉自己，问题已经解决了，现在应该去加热他的饭团，让生活回归正轨。
    他转身走向厨房，但脚步却不受控制地放得很轻。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门外，那个男人还蹲在那里。
    微波炉开始嗡嗡作响，饭团的香气渐渐散发出来，但他却没有任何食欲。
    一种莫名的烦躁感，像电流一样窜遍全身。
    他为什么还不走？被人看到，邻居会怎么想？物业上来巡查，会不会以为是什么可疑人员？
    他无法忍受这种失序的状态。
    最终，在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时，陆问之放弃了挣扎。
    他几乎是痛恨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然后大步走回门口，再次将眼睛凑到了猫眼上。
    那个男人还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动静而熄灭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黑暗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看起来……格外孤单。
    就在这时，对门的李阿姨家门开了，她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来，看到了墙角的张辞，好奇地“咦”了一声。
    陆问之的心脏猛地一跳。
    在李阿姨开口盘问之前，在自己的生活彻底变成邻里八卦的中心之前，在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某种冲动驱使下——陆问之猛地打开了门。
    蹲在黑暗里的张辞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光线下显得水汪汪的。
    陆问之没有看他，也没有看正一脸错愕的李阿姨，只是用尽可能平稳、但依旧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恼怒和动摇的声音，对着门外那个身影，冷冷地说道：
    “……东西拿上，先进来。”

    作者闲话：

    新人作者，初次动笔，不足之处请多多包涵。期待你的评论和建议，每一个我都会认真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