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月和陈女士要去外婆家拜年，但是——
    面对车库里酣睡的庞然大物，了月想了半天，问：“妈妈，我们家车去哪儿了？”
    儿童乐园里，许太太眼疾手快把女儿从海洋球里捞出，地面成了一片沼泽，长着长尾与背刺的妖兽在里面翻涌；
    陟司刚到天界，就看到一段人间的柏油路横在入口，然后是连环追尾，震天响地的鸣笛声……
    乱了，全乱了。
    任宁瑞把误入人间的神族都安排到大会议厅。
    金神换上人间的衣服，缩短头发，耳骨上串着一枚蛇形耳环。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金神笑容和善：“你们就是陟司在人间的同事吧。”
    唐皊鹿小心翼翼奉茶：“是的。”
    汤浅自来熟道：“不巧，谢哥陪九天去地界见家长了。”
    金神了然：“出这么大的事，他会回天界一看的。”
    席非毅趴在玻璃上看下面不断增生的异界空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金神喝了茶，解答道：“三界在恢复原貌。”
    洛琴昌顿悟：“天地归一。”
    唐皊鹿惊呆：“那会怎么样？”
    “往大了说就是再无三界，苍生覆灭，但其实也不过是大家都生活在同一时空罢了。”金神放下茶杯：“真正麻烦的，在后头。”
    任宁瑞又领了人进来：“金神在这儿，你和他一起喝茶吧。”
    外面跪了一路妖兽。
    白泽收敛气场道：“打扰了。”
    “……”
    明檀叼着许淼从外面窗户爬进来，许淼觉得好玩，拍着手哈哈大笑。
    唐皊鹿过去帮忙接孩子。
    明檀以人身落地，解释道：“现在地面上都是妖族，姐姐让我先带淼淼过来。”
    “哇啊啊啊啊~”许淼开心地满屋乱跑：“都装在一个篮子里啦！”
    洛琴昌头疼不已，起身道：“小非，跟我出去救人。”
    他们就从明檀来的窗口跳出去，青天白日现了原身在穿梭高楼之间。
    任宁瑞把快要跑出去的许淼抓住，抱在怀里，交给白泽。
    白泽从桌上抓了一块水果糖给她，又看了眼任宁瑞：“原来你重生在天界，是这个意思。”
    不是人间有难，而是天界遭劫。
    ……
    “这地方是在拍戏吗？那我家门口的菜场在哪儿呢？”买菜大婶问了一路，就是找不到菜市场。
    陟司刚处理完车祸现场，揉着手腕过来给大婶指路：“那边。”
    大婶去了结界里，和其他误入的人类一起困在里头团团转。
    天帝牵着一只走失的阿拉斯加，遛得怪开心的。
    因为乱无可乱，天帝的第一道指令就是把所有神族都派遣去人间协助，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地界的生物倾覆人间，难免会出现伤亡。
    陟司抽身去了趟扶桑之巅，长理坐在树下，看着不断崩塌的界限，乐得自在：“你终于来找我了。”
    “扶桑树早就出现异端，你却知情不报。”陟司咬牙道：“眼下的局面，你可高兴了？”
    “变天了，陟司。”长理回身看他：“你就是以渎职之罪吃了我，也无济于事。”
    陟司把他抡到树上抵着：“我当年就该吃了你！”
    扶桑被这么轻轻一撞，擎天巨木，轰然坍塌。
    霎时间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漫天雷霆蓄落，不受错乱时空的影响，向着刚出世的天魔劈去。
    陟司终于回过神：“九天……”
    长理笑得张狂：“你终于想到了，你的脑子原来不是摆设啊，陟司。”
    “你要他死？”陟司难以置信地摇晃着长理：“你明知道他是谁！”
    “他是一个赝品。”长理掰开陟司的手指：“是任宁瑞用来诓骗你的傀儡，我就是要他死在天道雷劫之下，如果他是本尊的话天雷根本不会劈到他！”
    陟司一拳挥了上去。
    长理倒在地上，过度亢奋的情绪使得他神态疯癫：“你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收尸，去看看你坚定不移爱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陟司现出原身，嗷呜一口。
    扶桑之巅坠落人间。
    ……
    九天抱着襁褓回到魔族。
    房子里有准备好的婴儿服，他冲进来的时候身上都是电光切开的血口子。
    “哥！！”
    “九天？”
    父子俩吓得不轻。
    “黎途……也就是魔君，他等下会亲自送妈妈回来，保护你们。”九天找到婴儿服，却不知道怎么换。
    凌父激动地伸出双手：“交给我吧。”
    凌恒拿了毛巾来给他哥擦血。
    凌父解开襁褓，惊喜道：“是个女儿！”
    凌恒嘴比脑快：“什么？我有妹妹啦！”
    九天也是才知道性别，愣了下，“是么。”
    换好衣服，穿上尿布，凌父抱着孩子拍了拍：“一点都不哭，和九天你出生那会儿一样。”
    天魔早就有意识了，只是擅用外表欺人，她直接传音到九天耳中：“还是你父亲会抱孩子，来时我差点被你捂死。”
    她的声音带着两重声线，雌雄莫辨。
    九天喘了口气，“她留在这里你们也会被天劫波及，我得带她离开。”
    凌父将孩子抱给他，不舍道：“我们商量过，不管是男孩女孩，都叫凌希，希望的希。”
    九天垂眸：“凌希。”
    天魔哼笑：“本座喜欢这名字。”
    九天迎着电闪雷鸣而上。
    他问凌希：“你知道妈妈想要女孩儿，所以用这个姿态出世，是想以后留在人间生活吗？”
    凌希回答：“本座只是借用了她的身体得以滋养，实际上，本座仍是天魔之躯，没有性别之说。”
    由人类的母体孕育，虽然改变不了天魔的体质，但多多少少让他继承了些许人性。
    “倒是你。”凌希说：“替本座抗下天雷，有何所图？”
    “若你没有留住妈妈的命，我管你死活。”九天实话实说：“既然妈妈没事，我自要拿你去做些事情。”
    凌希这才明白：“你敢利用本座。”
    “只许你利用他人，就不许他人利用你么？”九天的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顺着下颚线滴落：“下一道雷会送我们去人间，你忍着点疼吧。”
    “什么？”
    电光落下，九天一头扎了进去。
    九天撞得头破血流，怀里的凌希嚎道：“本座出生还不到一天！你居然敢这么胡来！”
    九天抹了把脸上的血，蹭在襁褓上：“你说什么？耳鸣听不清。”
    凌希气死了：“我是传音，你别给我装聋！你这该死的人类！”
    九天低头看她：“叫哥。”
    凌希瞬间噤声。
    眼前景象已经分不出是哪一界了。
    天魔的到来致使天雷穿天透地劈了个爽，作乱的妖族都没能幸免。
    凌希会意：“你故意的，这样既能阻止妖族为祸人间，还能分摊伤害。”
    九天没力气和她贫嘴，步履蹒跚，体力透支与失血过多造成的疲惫如泰山压顶。
    他倒下时调整姿势，没摔着凌希。
    凌希伸出小手抓他的脸颊：“喂，醒醒，醒醒啊！”
    “哟呵。”白涉的脸倒着探入视野：“这可有意思了。”
    ……
    九天在朦胧的梦境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渐渐感觉到了地砖的冰凉，以及周遭氛围的冷清。
    “阿陟，梳毛了。”陌生的声音穿过重重雾霭：“又跑哪里去了？”
    九天回身一看，幼年的獬豸在他脚边缩成一团。
    少年长理从他身旁走过，托盘里装着两只空酒盏：“大人，神木开花了，我们去赏花饮酒吧。”
    陟司扑了出去，化作脸颊圆润的童子，抱住了什么人的大腿。
    “啊呀，阿陟又在撒娇了。”
    “大人您太宠他了。”
    九天加快步伐，但无论如何靠近，雾里的身影都遥不可及。
    他迷失了方向，回身无路，只得闭上眼，掌心凝聚金乌之力，做出搭弓射箭的姿势。
    穿云一箭，金光带来了晨曦与清明。
    九天睁开眼，他倒在一面冰镜上，周围是不得出入的禁制咒文。
    这种从牢笼里醒来的即视感另九天有片刻怔愣。
    “九天！”
    E组全员都被隔离在外，唐皊鹿怀里还抱着凌希。
    这里是总部的大会议厅，基本上主事都在，天帝坐正位，手边还有一条误入的阿拉斯加犬在吐舌头。
    总部大楼被扶桑贯穿，摇摇欲坠。
    这场景太如梦似幻了，九天严重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陟司踏着倾斜的树干从扶桑之巅走了下来。
    他拱背吐出了长理，化出人身，走到了九天身边：“你怎么样？”
    “还好。”九天我了握拳：“在这里面使不上力气。”
    “你太虚弱了。”陟司想触碰九天，但手指无法穿过封闭的屏障。
    冯宣没有随A组出去救援，此刻硬是挤了出来，奔向长理，语出惊人：“主人！”
    长理没有看他，只是满含悲愤瞪着九天和陟司。
    天帝问九天：“你为何要帮天魔？”
    “三界融合，唯有让天道再次划分界限才能平定混乱。”九天气若游丝道：“我想借天魔之力，使天道崩塌、重铸。”
    他这话让会议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天帝道：“这是一场豪赌。”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输不起的吗？”九天示意他们去看外面的群魔乱舞。
    天帝弹指解开了束缚，陟司终于得偿所愿把九天揽入怀中。
    “接下来，该审你了。”金神看向长理。
    “就算我告诉你们，也只会制造恐慌。”长理抬起下巴，蔑视周遭诸神：“你们谁都阻止不了三界合并、扶桑倾塌，这场浩劫是注定的，也就是所谓——顺应天意。”
    “是你加速了它的崩塌。”任宁瑞走出来，“从岁神受你蛊惑召回羲和开始，你就在布今日之局。”
    羲和就在现场，她很清楚任宁瑞所言何意：“岁神撼动天道，犯下弥天大罪，我难辞其咎。”
    “你回来不是最大的罪过。”金神补充：“问题出在九天身上。”
    汤浅原本对金神还挺尊敬的，但是这话她不爱听：“关九天什么事啊？”
    “不是这个九天。”任宁瑞道：“是二十年前的神使九天。”
    唐皊鹿糊涂了：“什么神使？”
    长理忽的插嘴：“不如我来说吧，也好让你们知道，麒麟是如何瞒天过海，诓骗你们的。”
    任宁瑞不置可否，甚至做了个“请”的手势。
    长理丢出一本陈旧的工作日志，“这是二十年前，金神派下人间例行公事的神使所写，也就是这个赝品的参考！”
    他指向九天：“他是麒麟逆天而行，制造的仿冒品，一个用来混淆天道视听、从而左右三界命运的傀儡。”
    任宁瑞对他的结论表示赞赏，拍手道：“好吧，我就是如此狼子野心。”
    “……”
    唐皊鹿和汤浅在他们说话间把工作日志一目十行看完了。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二十年前，天河水倾。
    唐皊鹿的眼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夺眶而出：“这段记忆，被消除了。”
    “天道会纠正错误。”长理又指了一下九天，强调这个错误：“任宁瑞给他看这本日志，就是让他更好地模仿，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仿冒品，这一切都是金神、麒麟以及那个神使，一起谋划好的！”
    金神没有同任宁瑞合作，但是他让九天写工作日志，的确是别有目的，所以没有反驳。
    九天和陟司四目相对，却没有一句辩解。
    他没有看过那本日志，但信不信，全由陟司决定。
    “这本日志我一直放在办事处、陟司的办公室里。”任宁瑞道：“九天来报到那天，被你设计拿走了，害得他被同事误会，那道封印是我落下的，谁开的门，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
    唐皊鹿哭得更凶了。
    汤浅啧了声：“九天你不早说，抱歉啊。”
    九天一笑了之：“都过去了。”
    长理不以为然：“这么说，他早就知道是我了？”
    “不。”任宁瑞摇头：“今天之前，你都还是幕后那个神秘人。”
    长理眯眼狐疑。
    “从九天被卷到妖族开始，他就在怀疑有人在搞鬼了。”任宁瑞讲解道：“一只水弩如何会有火攻？且让那副身躯出现了损伤，这是你的第一步；”
    “不过是给了那畜牲一团火而已。”长理爽快承认。
    “再而就是天河水倾，算得上是巧合，天河水倒灌人间，你料定九天不会坐视不管，九天也知道是有人刻意为之。”
    金神接话：“岁神就是挖穿天河也造不出能容纳九天神力的身躯，里面掺了息壤，是仅剩的一点……你当初的目的，只是为了给陟司希望，然后大笑着看他如何痛苦吧。”
    任宁瑞便和金神一唱一和叙述：“只是你没想到，我们也留了一手，我利用麒麟送子的特权，救活一个死胎，因为人类的特殊地位，你不能轻易出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陟司重逢。”
    “终归只是个赝品。”长理坚持自己的想法。
    汤浅听烦了：“这人一直念叨赝品赝品的，那本尊到底是谁啊？”
    天帝长叹：“他的名讳不可呼唤，会使天道崩解，若说九天，倒也合适。”
    羲和道：“是非常古老的神，与天地共存。”
    “如果把天道比作一个系统，那么他就是让这个系统跑起来的核心部分。”金神可算说了句能听懂的人话。
    “我等脱离天道，情感记忆完好，但九天不可以，自身的一切早就消弭于天道，不复存在了，我的夫君，亦是如此。”
    谈及帝俊，羲和的眉目透着淡淡哀伤。
    “岁神那个蠢货，自以为闯下大祸，急于弥补，捏了个假身。”长理说着冷笑一声：“只一道游离在边缘、连残魂都算不上的灵丝，还煞有介事地藏起来，惶惶度日，困守多年。”
    金神垂眸道：“他是回不来了，现在的九天和二十年前的神使九天，都谈不上是本尊。”
    天道无情，不容私念，那抹曾被垂怜苍生覆盖的心意，只得在混沌中飘飘荡荡，无法被时间洗涤。
    “不论是二十年前的神使九天，还是如今这位，都属于容器，只不过人类的血肉之躯是特殊的，可以承载，却不能延续，一旦损毁，就再也没有了。”任宁瑞说着，看着那抱作一团的两人，不住叹息。
    陟司自始至终没有松手，越圈越紧，生怕长理把人抢了似的。
    九天挣扎出一丝空间呼吸：“阿陟……”
    长理瞥向陟司：“你还不死心？”
    “你说的等我，就是指这个吧，怕我后悔。”陟司抬起头，心境澄明：“你曾说过长牵昔日，何来今朝，但我贪心，我想要明朝，拘泥过往我就永远不得解脱，就像他一样。”
    长理被陟司一眼看进心底：“你这畜牲。”
    天帝拍了下扶手：“注意你的言辞。”
    长理完全没在怕的，甚至好心提醒：“陟司，你的小可怜似乎越来越冷了，没发现他的血一直在流吗？”
    九天咬唇：“你……闭嘴。”
    陟司摸到九天的脊背，一手黏腻的腥红：“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说？！”
    唐皊鹿吓得差点把孩子摔了：“九天！！”
    汤浅看了一圈，把任宁瑞拽出来：“小瑞，你能救他，求你救救他啊！”
    任宁瑞回了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长理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以血肉之躯抗下雷劫，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九天痛到麻木，刚才的清醒仿佛是回光返照，昙花一现，他连抬手安抚陟司都做不到，却还在呢喃着：“救人间，也是救你们自己。”
    天帝阖眼，起身俯首致敬。
    羲和率先走出了一步：“我从天道来，自当归天道去。”
    金神整理仪容：“我也活得够久了，羲和，这次一起走吧。”
    羲和朝他一拜。
    任宁瑞走到唐皊鹿面前，抱走凌希，回身嘱咐谷林毓：“善后的事交给你了。”
    谷林毓睁大了眼：“任总？！”
    陟司亲吻九天的额头，将他轻轻放下，哽咽道：“这回你抛不下我了。”
    长理看着了无声息的九天，不知怎的悲从中来，仰天笑了几声：“陟司，得到解脱的人是我才对。”他说完就化作赤红的光华直上九霄。
    “走吧。”
    天帝的叹声回音重重，领着诸神决然而去。
    这是非常简单而有效的办法。
    逆天而生的天魔，与天道循环碰了个支离破碎。
    麒麟庇佑苍生，威慑地面妖族，以身作屏障，把人间笼在其中。
    天空撕裂，昆仑重现人间，守山巨兽将企图爬上昆仑山的妖魔鬼怪厉声呵退。
    九天在血泊中挣扎着想醒来。
    陟司已经不在身边。
    被留下的人，是最痛的。
    九天能听到无数哭喊，当年古神殉道，结束了一个时代，亦是如此。
    陟司能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在溶解，天道之力炙热温柔，一如他抚过毛发的手掌，那么的轻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