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凌太太已经疼过了劲儿，脸色稍稍恢复，绮影却蓦地去碰她肚子上的封印，魔封帖对魔族同样有效，她被烫了一下。
    凌恒挡在母亲身前：“你想干嘛？！”
    绮影怒道：“滚开！我决不允许这东西阻碍我孩儿！”
    凌恒大惊：“你疯啦？”
    绮影不管不顾地向凌恒出手，阿旼即刻控制了凌恒，反手把绮影打了出去。
    凌家夫妇看傻了眼：“小恒？”
    “凌恒”没有回应，冲过去逼退绮影，这才有了九天看到的那一幕。
    绮影穿过火墙，双手合掌出刀，劈向凌恒。
    黎途适时出手，将绮影挥到墙上：“放肆。”
    阿旼喘息着擦了擦汗，然后走到九天身前，阖眼交付身躯。
    九天伸手接住凌恒脱力的身体。
    火焰平息，凌太太焦急地赶来：“小恒！”
    九天捏了下弟弟软乎乎的脸颊：“他没事。”说完便把凌恒推给父亲，而后走向绮影。
    凌太太跟过去：“绮影她……”
    九天看着母亲道：“妈妈，你肚子里的天魔种和自己原生母体是有联系的，绮影受它蛊惑、差遣，不计一切要你尽快生下它。”
    凌太太心软道：“我愿意生下它。”
    “可我想保全你。”九天面色凝重：“不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它带走你的生命。”
    凌太太看着他，心疼不已：“九天，让你为难了，对不起。”
    黎途命人将绮影拖下去处置，算是给他们一个交代。
    九天的手按在凌太太高高隆起的腹部，传音道：“你的自作主张，导致失去了生身之母，这世上真心期盼你到来的人，只剩下一个了，好自为之吧。”
    他说完，掌心轻拍。
    凌太太只觉得腹部坠胀，似乎沉了些。
    黎途说：“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凌夫人不宜再徒步劳累了。”
    座驾备好，凌父背起小儿子，牵着凌太太过去。
    九天在主殿中门站着，气场比魔君更为凌厉。
    黎途道：“想来这份礼物，送的不合心意。”
    九天做不到无能狂怒，但他的情绪却达到了一个临界点，魔君殿上空雷云积蓄。
    黎途仰望游走在云际的电光：“能将天雷带到地界，悬在我头顶，你究竟是什么人？”
    陟司奉劝道：“你别再激他了。”
    否则在地界劈死魔君一事传出，足够三界茶余饭后消遣千年。
    九天伸出手：“阿陟，陪我去散散心。”
    陟司会意，扭身现了原形，俯首让九天坐上去。
    九天抱住那支让他爱不释手的角，任由陟司带着他去云端遨游。
    冷冽的空气灌进衣襟，九天打了个喷嚏。
    陟司让他往下坐一点。
    九天下滑，埋进陟司的绒毛中：“阿陟，你好暖和。”
    “你太冷了。”陟司往下飞去：“心情好些了吗？”
    人类的情绪多变，陟司不能体会，只能试着去感同身受。
    他变得够大只，九天就在毛里打滚，把自己滚累了才仰面朝天，长吁一气：“绮影这步棋走得险，胜算却大，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天魔种夺走我母亲的生命。”
    身为人类，能做的实在有限。
    即便他想逆天而行，扭转乾坤，难保不会让身边人受牵连。
    正下方就是他们的住所，可以看到家人已经平安抵达。
    九天把陟司的脊背当成滑滑梯，顺滑直下，玩了一手高空坠落。
    从他玩滑板时做得高难度动作就不能看出，九天追求刺激。
    他的情感相较常人略显淡薄，只有生死一线时那种心脏跃动、血液沸腾的感觉，能让他有努力挣扎活着的欲望。
    陟司回身去接他，当空含住了九天，把他叼回地面。
    现在换做是陟司生气了，他恼火地用牙尖去蹭九天的痒痒肉。
    凌太太今天受到的惊吓不少，看到九天被巨大的神兽“咬着”，竟也没多惊慌。
    毕竟九天笑得实在太开心了——
    “我错了我错了！阿陟，放我下来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凌恒都被吵醒了，看到陟司在磨他哥，大叫：“你居然欺负我哥！”
    陟司放下九天，化出人形，掐他的脸：“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
    九天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好好好，不玩了。”
    凌太太从没看到这么孩子气的九天，不免有些新奇：“你们在玩什么？”
    “没。”九天可不敢说。
    凌恒依旧气鼓鼓，九天揉乱他的头发：“进去吧，外面冷。”
    陟司被留下吃了年夜饭。
    为了感谢阿旼，凌恒腾出位置，专门摆了给它用餐的盘子。
    凌太太见儿子用果汁灌鸟，不可以思议：“它能喝吗？”
    “可以啊。”凌恒把果汁放下，又夹了一块红烧肉，“人吃的，它都能吃。”
    阿旼几口就把红烧肉啄掉了。
    “我也来试试。”凌父往盘子里放了一块羊排。
    阿旼便用喙顺着骨头撕下肉来。
    屋外烟火声声，姹紫嫣红。
    凌恒恨不得捧着碗跑出去看。
    九天道：“魔君喜欢人间，这烟花应该会放一整夜。”
    凌恒举手万岁：“好耶！”
    “那你们出去看，注意安全。”凌太太摸了摸肚子：“我现在睡的早，吃完走一会儿就歇下了。”
    凌父去拿了红包，一人一个：“你们都还是学生，好好念书，尤其是小恒。”
    凌恒接了红包，笑容灿烂：“知道啦。”
    九天凑到陟司耳边问：“要给你包一个吗？”
    任宁瑞说过他辈份比陟司大很多的。
    陟司死挺着面子：“不用。”
    九天乐得逗他，笑着将自己的红包给他保管了。
    吃完饭，凌恒把阿旼顶在头上，跑出看烟花。
    九天和陟司在后面散步。
    “哥，你们快点！”凌恒蹦蹦跳跳招着手。
    九天的步调没有任何变化。
    飒沓的烟火如拖着长尾的星星，播撒地面。
    九天仰面观赏，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陟司勾住他的手指，轻轻摇晃。
    此时凌恒欢快地跑回来，阿旼眼尖看出氛围，直接控制了他，刹住脚步，背过去看坠落的火星。
    陟司拥着九天，今年他学会了贪婪的亲吻，让怀里的人彻底融化，为他所有。
    ……
    凌恒回过神，眼前一团火光，已经不是烟花能用的尺寸了，他撒腿往回奔：“哥——”
    九天头还晕着，听到凌恒的声音，有气无力地看过去：“什么……”
    那火光笔直朝着他们砸下来，九天顿时咋舌，一时只得目瞪口呆。
    陟司捞起九天恢复原身，再大步迈向凌恒，张口咬下。
    凌恒：“诶？！”
    他们被带到上空，那团火在街道上砸出巨坑，震得周遭建筑抖了三抖。
    火焰熄灭，阿旼飞下去一探究竟，确认没有危险后，飞回来禀告陟司。
    陟司回到地面，松口。
    “啊！”凌恒摔了个结结实实屁股墩。
    九天靠近火星犹存的坑洞，天外来客焦红的外层脱落，露出了残余的原貌。
    凌恒揉着臀部起来，却见九天纵身一跃，跳下了陨石坑。
    “哥？！”凌恒喊破了音。
    陟司紧随其后，九天落在了一截分岔上，是某种大型乔木的树枝分岔。
    九天一边抚摸，喃喃道：“扶桑落木……”
    陟司面沉如水：“天界出事了，我得回去。”
    九天道：“去吧，这边有我。”
    陟司走得匆忙，凌恒看着他飞走，趴在两米高的坑洞上方喊：“哥，这到底是什么啊？没有辐射吗？”
    九天跳上来：“这是扶桑的枝干。”
    凌恒茫然不知：“扶桑？”
    “天界至高神木。”九天道：“亦是警钟，如今扶桑折枝，天界必定异变。”
    凌恒好忽悠，也不会深思熟虑。
    扶桑木能到地界来，说明三界之间的隔阂，薄如细丝，将将消融。
    这一截扶桑木是“新鲜”的，仍具有神性，对魔族有害。
    黎途赶到时，九天正在吭哧吭哧锯木头。
    “装箱封好沉到冥池里去吧。”九天满头大汗爬上来：“省得节外生枝。”
    黎途拉了他一把：“辛苦了。”
    结果两人掌心相碰时，黎途被烫了一下，蹙眉收手：“你的印记……”
    九天低头，手心印记滚烫，当即顾不得其它，带着凌恒奔回住处。
    大门敞开，凌父晕倒在玄关，掌心金色的印记如流沙缓逝。
    凌恒在房子里跑了个遍：“妈妈不见了！”
    黎途闭目感应，捕捉到天魔种的气息后，一瞬掠了出去。
    九天只得匆匆交代：“凌恒你守好爸爸，哪也别去！”
    若没有这枚印记抵挡，凌父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九天沿着黎途留下的标记，连追数日。
    黎途停在一座满目苍夷的山脉前。
    九天问：“这是哪？”
    黎途陷入悠久的回忆：“曾有一族，擅御百兽，被称为御兽王族。”
    “御兽族，是古时罕有的人形妖族。”九天略有耳闻：“他们人数稀少，可与兽类相通，共生山林。”
    “他们在人间是盛极一时的王族。”黎途道：“后来被归并地界，不见天日。”
    “他们掳走我妈妈，无非是为了天魔种。”九天拧眉：“但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挟天子以令诸侯，亦或是，单纯被天魔种利用。”黎途道：“那家伙早就做好打算了，连生母绮影都能当作弃子。”
    九天往前一步，踏入了御兽族的领地。
    黎途与其并肩而行，“我曾立下誓言，不踏足于此，并将此处设为禁地。”
    “为何？”
    黎途叹道：“御兽族守护着一样东西，初来地界时他们饱受欺凌压迫，于是扬言，只要外族擅入，他们就将那东西洒在地界土壤上，让万物枯竭。”
    九天顷刻间想了良多。
    “你现在破了誓言，是因为他们将那东西用到了我妈身上。”九天顿住脚步：“蚩尤血，御兽族先祖效命于蚩尤，得到了他的血。”
    黎途看着地界上空狰狞如兽口的漩涡：“是啊，已经来不及了。”
    数以千计的兽族从山里奔涌而出。
    九天祭出杀招，冷声道：“我不指望你去阻止天魔降世，搞定这些珍奇动物，应该能做到吧，魔、君、大、人。”
    黎途勾唇一笑：“祝你好运。”
    他挥袖送了九天一程。
    九天落地后，没有回头去看那血腥冲天的山林。
    据说这日之后，血色的雾气笼罩在御兽族王宫数年不散，石阶上的血厚得铲都铲不下来。
    九天一路杀进了王宫大殿，果然不然，天魔种在蚩尤血的作用下，已经冲破封魔帖。
    临盆在即，凌太太像个祭品，被摆在祭台上，痛苦地接受分娩。
    在饮下蚩尤血的那一刻，就已经来不及了。
    九天走近，他们并没有阻拦。
    一侧的侍女捧着拼凑出来的兽皮，五颜六色。
    九天明白了：“在人间狩妖的是你们。”
    头戴金冠的女王上前：“是，为了三界之主的到来，我们需要备上丰厚的贺礼。”
    负责接生的女侍道：“夫人，用些力，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凌太太痛得双目涣散，但因为听到九天的声音而喊道：“九天！”
    “妈妈，我在。”九天过去握住母亲冰凉的手：“爸和小恒都没事，你专心生孩子。”
    这个时候，天魔种无论如何都得生出来。
    “我……我从不后悔……”凌太太咬牙吐字。
    九天闭了闭眼：“你省着力气，别说了。”
    “不是的。”凌太太拼了命也要把这话说出来：“我从不后悔让你成为我的孩子！”
    二十年前，弥漫着悲伤与绝望的病房。
    一个八个月大、已经成型的男婴，却因一场事故胎死腹中。
    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却无缘来到世上。
    任宁瑞便是在那时出现，让死胎复生。
    回忆中婴儿的啼哭与现实重叠。
    天雷密集如网，落于祭台，九天扑在母亲身上，女王展开千兽衣，消去这要命的天劫。
    接生女侍剪断脐带，清洗胎儿。
    九天的泪水落在力竭的凌太太脸上：“妈妈！”
    凌太太呼吸微弱，心脏并没有因为诞下天魔而停止。
    千兽皮包裹了婴儿，九天抖着手探了下凌太太的脉搏。
    女王抱着襁褓，冷笑道：“我主仁慈，留了一息给她，你应该跪谢这份恩情。”
    凌太太还活着，这比什么都让九天高兴，他抹泪道：“孩子给我。”
    女王退后：“你想得美。”
    “天魔降世，你御兽族能有多少兵力抵挡三界围剿？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九天跳下祭台，伸出手：“倘若三界没了，还称什么霸。”
    女王不解：“什么三界没了？”
    话音落下，宫殿震颤，天地万物似乎在颠来倒去。
    人间正值大年初一。
    因为紧急集合而前往总部的E组成员困得睁不开眼。
    汤浅眯着眼摁开电梯，本不该有人的电梯间却走出了一个低头玩手机的青年，他身着神族服饰，气场凌厉。
    度安揉了揉眼睛：“金神大人？！”
    金神也是走了几步才发觉不对，猛地回身：“诶？”
    然后电梯里，陆陆续续撞出几个同样茫然的神族。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