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太太见到两个儿子，恍如隔世。
    要去魔族养胎的事任宁瑞有事先通知，夫妇二人也都接受了。
    “妈妈。”凌恒背了个超大的旅行包：“这些你都带去。”
    凌太太赶紧让他把东西放下：“看你这满头汗的。”
    “妈妈。”九天上前一步：“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提议将你送去魔族。”
    “我知道你是为了保全我们。”凌太太握住九天的手：“你从不让我操心，是最贴心懂事的儿子，你的决定，必然是为了我好。”
    绮影披着斗篷，毕恭毕敬来迎接他们，她对上凌太太的眼睛，心虚与愧疚迫使她低头躬身致歉。
    “她是负责照顾你起居的魔族，也是天魔种原生母体。”九天说：“为了保住孩子，她情急之下，不顾后果将天魔种放于你体内。”
    绮影把身子压低：“对不起。”
    凌太太有些害怕，但还是释然道：“为了孩子不折手段，这一点我们是一样的。”
    绮影错愕地抬起头。
    “我没办法大度到原谅你，只能互相妥协。”凌太太抚过尚且平坦的小腹：“我们一同抚育它，直到最后一刻。”
    绮影再次鞠躬：“是！”
    她们说话间，九天与凌父在过界处交谈。
    “你和小恒在人间，要互相照顾。”凌父搭手在九天肩头：“他的生活费和学费我都打到你账户里了，别惯着他乱花。”
    “好。”九天点头答应。
    凌父和九天不似寻常父子，他对这个儿子潜藏一份敬畏之心。
    “爸爸。”九天说：“我会带凌恒去看你们的。”
    凌父连忙应声：“好的。”
    “魔族城镇与人间无异，照常生活即可。”九天告诉凌父：“妈妈身怀天魔种，一般地界妖族、鬼族是不敢招惹的，天魔种为了生存下去会庇护母体。”
    凌父听得发愣。
    九天在凌父掌心草草画了几笔，符印亮起又迅速隐没：“虽说是以防万一，但我希望这枚印记永远派不上用场。”
    凌父了然：“有备无患。”
    递交手续后，属于一家四口的道别时间结束，两排魔族使者满面肃容前来护送。
    分别的时刻终将来临，凌恒抱着凌太太大哭一场。
    “要听哥哥的话。”凌太太嘱咐道：“马上开学了，好好念书，放了假不要乱跑。”
    “知道了妈妈。”凌恒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会去看你们的。”
    “九天。”凌太太又看向长子：“小恒就拜托你了，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九天笑容温和，郑重点头。
    送别父母，凌恒哭哭啼啼被九天拉着手带回天日下。
    九天特地让陟司别来接他，他得把凌恒哄服帖了。
    兄弟俩找了一家面馆吃午饭。
    凌恒吸溜完面条，可怜兮兮道：“哥，现在家里没人，我回去也是孤零零的，不如在你这里待到开学。”
    九天也觉得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比较好，“可以，不过你也要做家务，每周做义工的时候，你跟着一起去。”
    凌恒立马点头如捣蒜：“我去我去我一定去！”
    ……
    任宁瑞亲手料理了总部一票人，然后去天界做汇报工作，人间这边只有陟司坐镇。
    陟司偏偏又只在E组挂了名，他解封大楼后就直接领着组员回那个黑魆魆的办事处了。
    几天没回，办公区遭各路蛇虫鼠蚁光顾，满地狼藉。
    唐皊鹿生怕陟司嫌弃得扭头就走，匆匆拿来清洁用具分给众人：“谢哥，你去办公室坐会儿！我们马上打扫干净！”
    陟司看到一切如旧的办公室，目光扫过书架，平淡道：“这些用不上了。”
    汤浅拿着鸡毛掸子在门口探头：“那……丢掉吗？”
    “放着吧。”陟司垂眸，问道：“我走后你们就一直在这里？”
    “是。”汤浅回答：“在人类世界讨生活不易，大家在事务所分道扬镳，各奔前程，就剩我们几个被收编到办事处了。”
    陟司良久不语。
    汤浅说：“谢哥，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我们都打心里高兴，欢迎回来。”
    陟司应声：“嗯。”
    这一通打扫就差没把桌椅都拉去清洗了。
    当晚除了明檀，全员睡在了办事处。
    洛琴昌把沙发让给累瘫的席非毅，又去给汤浅和唐皊鹿盖了毯子，泡了两杯咖啡敲开了陟司办公室的门。
    陟司在写着什么，洛琴昌进来之后他把文件盖上了。
    “谢哥。”洛琴昌将其中一杯咖啡放在他面前：“叙个旧？”
    陟司一针见血道：“你是想打听九天的事吧。”
    洛琴昌笑哈哈承认：“是啊，他们几个不敢问，只能我来多这个嘴了。”
    陟司默然。
    洛琴昌不绕弯子，开门见山道：“第一次见九天的时候，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以前就认识这个人。”
    陟司抬眼，重新审视起洛琴昌。
    他活得太久了，在人间盘桓，积德行善，这片土地给予他回馈是情理之中。
    “我抽空整理了一下记忆。”洛琴昌指尖在太阳穴处打转：“发现只有一个时间点的事情不太对得上。”
    陟司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二十年前，你带来一个实习生。”洛琴昌说：“就是后来调去A组的冯宣。”
    陟司不置可否。
    “小鹿是个称职的人事。”洛琴昌从手机里调出一些陈年旧照，推给陟司看：“我们团建的照片她都好好保存着，不过奇怪的是，冯宣来事务所之后，所有集体照里都没有他。”
    手机里是他们在深山老林里放飞天性的丢人模样。
    “我们统一的记忆是——冯宣报到时和小非打了起来，导致事务所需要装修，然后全体团建。”
    洛琴昌把问题一一列出：“但不对，当时你在，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打到事务所墙体损坏，团建照片里也没有冯宣。”
    “我问了还留在人间的前同事，发现他们离开事务所之后，对冯宣的记忆都很淡，一个说话那么难听又桀骜不驯的刺头，不该被忘得那么快吧。”
    洛琴昌做了个扭转的手势：“不过我假设了一下，如果冯宣是在那次团建之后来报到的，就很合情合理。”
    仅从一个冯宣就能把正确的时间线倒推出来，可见席非毅对他家琴哥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不是盲目崇拜。
    “一个谎言要用千万个谎言去填补，但圆不回来。”洛琴昌两手圈了有缺口的圆形：“它缺失的那部分，就是我们被偷走的记忆。”
    “不是偷走。”陟司闭了闭眼，道出真相：“是不存在了。”
    一旦消失，这个漏洞就会被天道纠正。
    “所以……”洛琴昌笑意欣然：“果然是九天吧。”
    作为神使与他们相识的九天不复存在，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
    陟司是不会正面回应的。
    “你的痛苦便源于此。”洛琴昌理解陟司当年的黯然离去：“顺应天道而生的神灵，与我们不同。”
    “已经过去了。”陟司对洛琴昌也是对自己这么说：“现在的九天，不会因为消亡而被抹除存在痕迹。”
    洛琴昌摸了摸鼻子：“九天乘过吉量有了千年寿，即便是小惩大诫折了二十年也至少是四位数，谈消亡实在早了点。”
    人间千年，足以见证沧海桑田
    “这件事，你心知肚明即可。”陟司提醒道：“九天没有那段记忆，他是货真价实的人类，从前种种，都与他没多大关系了。”
    只看九天他自己愿不愿意搭理。
    “崭新的人生啊……”洛琴昌仰头感叹：“也好，过往已过，今夕未逝明朝将来，何计从前。”
    陟司抿了一口咖啡，然后果断放下。
    洛琴昌眨了眨眼：“怎么了？”
    “咖啡豆过期很久了。”陟司直白道：“你们喝就行了，别给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