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乘着巨鲲穿过幻境入口，脚下的景象骤然变缓，竟已是李白记忆中那条熟悉的河流。
    河边，韩信正静静坐着，身形比最开始拔高了不少，脸庞轮廓褪去了稚气，更加接近成年时的模样。
    他学着记忆里李白的姿态，握着鱼竿垂钓。
    可此刻正值寒冬腊月，河面虽未冰封，却也寒气刺骨，他钓了许久，鱼漂始终纹丝不动。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寒风卷着落叶掠过，韩信冻的指尖发红，终究只能无奈地收起鱼竿，准备转身返回茅屋。
    忽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李大娘端着装满脏衣的木盆走来，看到他空着的鱼篓和冻的发红的脸，瞬间便明白了。韩信定是许久没吃饭了。
    她叹了口气，从随身带着的篮子里拿出剩下的半个馍馍，不由分说的塞到韩信手里：“拿去吃吧，看你冻的，早些回家。”
    韩信愣在原地，低头看着怀里还带着余温的馍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拒绝。
    可是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咕咕”的叫声，将他的窘迫暴露无遗。
    他握着馍馍的手微微收紧，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最终还是低声向李大娘道了谢，将那半个馍馍紧紧踹进了怀里。
    李白望着下方河边的韩信，眼里满是心疼，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寒风卷着韩信发红的指尖，空荡的鱼篓，还有那半个被紧紧踹在怀里的馍馍，像一把把钝刀，狠狠刮过他的心脏。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什么时候的寒冬？也是这样冷的天，也是这条河，少年也是这样，固执地缠着他学钓鱼，冻的嘴唇发紫却不肯放弃。
    而那位李大娘，更是当娘领着他找到韩信的。平日里也常接济他们的邻里。
    总在他们钓不到鱼的时候，送来家里“剩”的馍馍和大饼。
    可是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贫穷的小村庄里，每家每户收成都不是很好，哪里还有什么“剩的”余粮？
    只不过是那位善良的大娘专门留的，怕他们不收故意说成是剩的罢了。
    在他还在的时候，每次钓到鱼无论够不够卖，他也都会故意留下几条最为肥美的鱼，让韩信送去她家。
    没想到这位李大娘，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心地善良，还在偷偷接济着韩信。
    天色都这么晚了，浆洗衣物？
    想到这里，李白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怕是李大娘怕伤到韩信少年人的自尊，没好意思直接往家里送，特意等在这里的。
    他原以为早已被时光尘封的画面，此刻竟如此清晰地在眼前重现。
    李白的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一般，又酸又涩，眼眶不自觉地发热。
    联想到之前自己情绪波动造成的幻境不稳，他猛地别过头，指尖死死攥住衣角，指节泛白，连带着周身的气息都变得颤抖而压抑，深深忍住了心下的触动。
    原来，那些他以为虚幻的过往经历，那些与少时韩信相依为命的细碎时光，如此真实。
    巨鲲方才微微抖动，庄周心下了然。
    他回过头将李白的异样尽收眼底，看着他竭力忍住的模样，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用胳膊轻轻碰了身旁的扁鹊，目光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李白，眼底带着一丝示意。
    扁鹊本还因之前的事冷着脸，感受到身旁的动静，顺着庄周的目光看去，恰好撞见李白别过头时，眼眶微红的模样。
    他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原本冷硬的神色也再度柔和了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言语，却像是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默契的没有去责怪，没有去打扰。只是纷纷收回视线，静静地坐在前方，看着身下的画面，任由后方的李白平复情绪。
    韩信揣着怀里温热的馍馍，脚步匆匆地往回走。
    寒风卷着地上的碎雪，打在他脸颊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刚路过一户人家，就迎面撞上了几个穿着厚实棉袄的少年。
    他们看到韩信单薄的衣衫和怀里鼓鼓囊囊的东西，立刻围了上来，脸上带着戏谑的笑。
    “哟，这不是那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吗？又去哪里讨吃的了？”一个稍高些的少年挑眉说道，语气里满是嘲弄。
    这个为首的少年就是曾与韩信打架的王壮，在李白离开后，看着韩信没人撑腰，常带着村里的同龄孩子欺负小韩信。
    多年时间，没少找韩信的茬。
    今日，他带着村里的少年准备去韩信的茅屋里闹一闹的，结果没见到人，于是带领着众人就赶来韩信钓鱼的河边，没想到在路上就碰上了。
    韩信冷冷的盯着眼前的王壮，没有说话，只是捂着怀里的馍馍的手攥的更紧了些。
    见此，王壮身旁的一个少年直接上前伸手想抢他怀里的馍馍，嘴里嚷嚷着：“快把吃的交出来！不然我们就揍你！”
    韩信身体微微紧绷，脚步往后退了半步。
    他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只是死死地护着怀里的东西。
    那些少年见他不反抗也不说话，愈发嚣张，围着他指指点点，污言秽语不断。
    韩信的身影显得格外单薄，却始终没有抬起头，只是咬着牙，隐忍地承受着一切，直到那些少年觉得无趣，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韩信这才缓缓抬起头，眼底闪过一丝屈辱与不甘，却又被他很快压了下去。
    他轻轻拍了拍怀里的馍馍，确认没有被弄脏，才继续往前走去，脚步却比刚才更加沉重。
    庄周望着下方的韩信隐忍的身影，眼中满是欣赏，轻轻点头赞叹道：“这个人以后肯定不得了，心性这般坚韧，绝非池中之物。”
    身旁的扁鹊目光复杂的盯着幻境中的画面，沉默片刻后，声音低沉回复道：“确实，他以后会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韩将军。”
    听到这个答案，庄周惊讶的转头看向扁鹊，随即又将目光投向下方的韩信，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语气里满是惊叹：“原来他就是那个国士无双的韩信啊！没想到他年少时竟经历了这么多苦难。”
    “韩信......”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李白心上。
    他缓缓朝下方幻境看去，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声音陡然拔高：“他就是那个带兵如神，可以独当一面的勋冠三杰之一！”
    李白的情绪骤然爆发，身下的巨鲲似被这剧烈的波动惊扰，猛地抖动了下脊背。
    庄周和扁鹊猝不及防，身形在半空中晃荡了几下，幸好及时稳住重心，才重新落回鲲背上。
    二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李白，神色各有不同。
    扁鹊眨了眨眼，看着李白激动的模样，眼神里带着几分茫然与不解。他说的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吗？为何如此激动重复一遍？
    庄周则是先稳了稳身形，随即弯了弯眼角，依旧挂着那副温润的笑意，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的提醒：“少侠，你不用那么大声，我们离得不愿，能听得见。”
    他顿了顿，看着李白仍在颤抖的肩膀，额头猛地跳了一下，警告道：“虽然之前提醒过你不要太过悲伤执念过去。我觉得你可能没太懂我的意思。那么我再重新仔细跟你说一下。”
    “让你稳住情绪不单指悲伤的情绪，太过兴奋也不行！所以，麻烦你也不太过激动，情绪收收好吗？不然鲲要是再惊到，我们可就要掉下去了。”
    李白被庄周的提醒弄的有些烦躁，抓了抓头发，语气里带着不解和不满：“我不是因为幻境里的事激动也不行吗？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
    庄周听到这话，脸上的笑意依旧挂着，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他没再多说，直接上前，弯腰俯身，那双弯着的眼睛紧紧盯着李白的脸。
    手猛地攥住李白的衣襟，一把将人从鲲背上提了起来。
    李白脚下悬空，眼看就要被他扔下去。
    “周周！周周！”扁鹊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伸手死死扒住庄周的胳膊，急声劝道：“我跟他说，我说跟少侠解释！你别生气，先放他下来！”
    扁鹊一边安抚庄周，一边用眼神示意李白别再说了：“周周，你先松手，少侠他不是故意的，可能没理解情绪稳定的意思，我跟他说清楚！”
    见庄周攥着衣襟的手松了些，扁鹊连忙转向李白，压低声音：“少侠，这里的情绪指的是所有情绪，喜怒哀乐都是。这里是你的幻境，无论你是因为什么造成了情绪波动，都会影响整个幻境的情况。”
    “幻境中的事件也会因为你的情绪而改变，从而根据你的情绪去诱导你留在这里。因此你就尽量保持稳定的情绪就好了。”
    他顿了顿，看着李白依旧带着不解的脸，又补充道：“不是不让你有情绪，是这里不是能肆意发泄地方。”
    “你想找将军，我们得先平安度过你的幻境才行，要是出了岔子，反而得不偿失，对吧？”
    说完，他又转头看向庄周：“周周，他应该明白了，你先放他下来吧。”
    扁鹊刚劝完庄周，余光不经意间扫过下方幻境，眉头倏地蹙起，语气里满是疑惑：“哎？将军是在跟那个好心大娘吵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