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清晨的山顶被薄雾包裹，万剑宗身在其中，被模糊了边缘。阳光打在石碑前，谢澪站在斜下的阳光中，最后一眼看向了还未被光亮完全笼罩的师门。
    这次下山，就不知何时归了。
    谢澪握紧了肩上的背带，而霖回站在他身后被模糊了的边界处，两人中间的阴影分割出两个世界。
    他们心知肚明这次的离别不同寻常，可话语到了嘴边便转弯，眼睛就成了他们其他的交流方式。
    霖回刚想踏出阴影处，却在踩上阳光时停顿，纠结片刻，他最终还是没有踏出去，而是后退一步回到了原地。
    谢澪一如既往的淡然，对于这场别离的收尾仅仅是一个点头，转头的那一瞬他的眼神扫过霖回凌乱的衣领。
    霖回则还是大咧咧笑着，只是悄然将左手藏回了身后。他将手中物松开，泛白的指尖瞬间回红，他瞥向那枚剑穗，心中自嘲万千，他还是没能把它送出去。
    谢澪走得决绝，当他一点点消失在山门前，微风与他擦肩而过，树叶的微响让这座大山更加的落寞。
    原来真正的别离，是无需多言。
    *
    剑映寒月，露水为伴，谢澪在一棵树下歇息。他反复查看了那条信纸，真的除了地点就什么都没了。而且地点也很奇怪———柳荫街垃圾堆旁。
    垃圾堆？真是奇特的交头点……他能猜到那人的身份，但现在还是对他起了好奇心。
    谢澪好好叠起纸条，估算了下到达的时间，再有两轮圆月，他就能到了。
    琴川没有京都的繁华，也没有江都的热闹，但处处透露着小巧精致。
    正值午头，街上却没有此起彼伏的叫卖声，甚至摊贩们大多都在睡觉，一派祥和，看上去倒也松弛的很。
    谢澪四处张望了番，打算找个小贩问问路，视线转下来，目前还醒着的也就一位年轻的女子了，他走到摊前道：“午安，请问一下，你可知柳荫街如何走？”
    那女子抬起眼皮上下打量着他，整一个小白脸的模子，打了个哈欠就无视了他。
    谢澪见状也不恼，拿起她桌上贩卖的香囊道：“姑娘，这两个香囊我买下了，就当是指路的报酬如何？”
    她依旧不言，只随手一指，而后向谢澪伸伸手。
    谢澪抽出一张银票，那姑娘夺过银票就对他摆了摆手，谢澪疑惑不解，只当是这琴川人情风俗不一样。
    浮华朦胧，就像是白天的月亮，一切都停留在表象之下，隐约让人感到惴惴不安。
    等他的身影走远了，那不说话的女子睁大了眼睛看了看，一下就蹦了起来，这不站不知道，一站起来吓一跳，这女子的身材竟魁梧的让人震惊。
    “她”粗声粗气的对着银票惊叹，嘴里叨叨着什么捡漏白给之类的话。
    *
    谢澪走过柳树，刚一踏入，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琴川城”，街上人满为患，是不绝于耳的叫卖与招揽，胭脂粉气扑面而来，呛得他掩住了口鼻，这里的味道太浓了，他一时间是习惯不了的。
    “哎呦~这位小哥是剑仙的哇？”
    一歌楼女子眼尖的从人群中看到了他，一话毕，三四个女孩都吵吵嚷嚷的围了上来，把谢澪包在了中间。
    “我们这里来的剑客也不少，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俊俏的呀！”
    “是哇是哇，小哥呀，你这小身板是如何背起这么重的剑的呀~”
    “来我们迎春楼玩玩嘛，来呀来呀。”
    开头的那位歌楼女子一袭碧色羽裳，娇滴滴的贴上他，一会摸他的肩一会碰他的剑，谢澪都冷淡的躲开，可自己被团团包围，躲开这个就又碰上其他，紧皱着的眉头映出他的窘迫，逗得女子们咯咯笑着。
    你推我攘间，一点火沫飘散在空中。当她们再睁眼时，她们全都挤到了一起，而她们中间的人呢，竟消失的无影无踪，留给她们的，只有空气中不易察觉的点点沫子。
    胭粉香远去，谢澪左右环顾了下，他松下口气。
    这些居民们住在这真的不会被呛死吗？这里简直就是全天下的胭脂水粉聚在一起都没这地方呛人。
    眼下还早，先找客栈定下落脚地，再慢慢去寻那地也不迟。
    探险总是让人神经兴奋个不停，来到这里，他的确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可他仔细想了想…下次出门还是带个斗笠吧……
    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谢澪一路上都探了探，特别是那些点心摊。他连吃带买，不一会就集齐了垃圾堆的所有方位！
    …没错，这条街上堆放垃圾之处不止一处……
    他边走边吃，就算是垃圾堆也不能阻碍他分毫的胃口，才刚摸索到第二个垃圾堆，手里的点心就少了大半。
    接下来，第三，四……直至第六个都没有发现那位许兄留下的痕迹。
    谢澪在第六处短暂停留，一手拍了拍脑袋，心里斥道，他当真是吃傻了！这垃圾堆少说也有十个左右，他应该在第一个过后就直接用灵力来寻的，要不然这样痴痴找下去，他得是找到下个天亮才能找完吧！
    谢澪一掌拍在背着的佩剑上，把还在沉睡的“允”拍得一震，吓得他在谢澪的背上狂抖。
    谢澪只好缓下语气，尽可能的温柔道：“允，带我去柳荫街魔气最重的地方，好吗？”
    可怜巴巴抖着的重剑安稳了些，接收到指令后乖巧的带着谢澪一点点找去。淡蓝色的灵气消散在一个小巷口，谢澪夸了句好孩子，随即站立在巷口处，往旁看去，的确也有些许的垃圾堆放在这。
    再顺着墙壁往巷里看去，缺砖少瓦的墙壁延伸到底。
    尽管是白天也黑漆漆的看不到尽头，他鼻尖嗅了嗅，这空气中飘散着近乎刺鼻的香味……它不像是姑娘们身上的脂粉味般呛人，也不像是花香之类的顺鼻。
    他静心感受了下，这里的魔气不算重，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就忽视过去。
    “哎？”
    那些香气像是有生命样，在他站在这的空隙，它们居然乖顺的绕着他的手。
    谢澪举起手戳了戳它们，香气和谢澪玩了一会就飘向了街道上，走一会停一会，似是等待着谢澪跟上它。
    “你要带我去哪？”
    谢澪跟上一步问道：
    “你是认识我吗？”
    看着看着，他倒觉着这小家伙有些可爱了，就连自己放软了声音都没发现。
    “它不认识你，但我认识你呀。”
    一道浑厚的声音从他的前方荡荡悠悠的传来。
    谢澪抬头寻去，映入眼帘的大红色过于夺目。那男人走到谢澪的面前眯着眼道：“你好呀，小朋友。”
    男人弯腰面对着他，那股奇怪的香味更浓了。谢澪刚想开口确认，男人睁开的眼却让他张开的嘴哑然失声。
    这个男人没有眼珠，眼框内是纯白一片。
    “你…眼盲？”
    谢澪疑虑道，他刚刚走路时的神态太过轻松，若不是现在，他都没发现这人居然是眼盲者。
    “眼不盲，心盲。”
    男人无所谓的朝他眨眨眼，语气俏皮。
    这完全没比盲瞳好到哪里吧…
    “呃啊…！”
    他刚要回话，男人就一把拉过了他，力气大到不亚于给了谢澪一肘击。
    男人自说自话，可以说是连拖带拽的把谢澪径直带到了一个小酒馆的店前，两只手齐上阵，把谢澪摁在了台阶上，还扬言谢澪比年猪还难摁……
    谢澪额头青筋都突起了，这人一上来就冒犯了他三条禁忌，亲密举动…强迫…肮脏！！！
    他一想到自己的衣服上沾染了一片灰就难忍的很……
    谢澪堪堪跳起，忍着屁股上沾的灰尘咬牙切齿道：“许兄，有凳子为何不坐，非得坐这石梯上？”
    “哎…嗯……”
    提起一旁的凳子，许心虚的挠了挠脸，极慢速的道来：“之前有一次不小心喝乐了一丢…一丢丢……”
    许笑得尴尬，“不小心把店家的凳子给坐坏了，然后这家店就不再允许我靠近他们家的椅凳了……”
    谢澪坐到凳上，假笑道：“你没赔钱？”
    “刚…赔了……”
    “那这店家也挺通融的了，只是不许你坐凳子，而不是直接禁止你来他家店。”
    谢澪随意看了眼菜单，发现这里只有酒水，其余的一律没有，便打消了点单的念头。
    “这个…这个哈哈哈哈……不提了，咱不提了哈！”许弱水连连摆手，对谢澪求饶过。
    谢澪不知道的是，这进店的资格也是他死乞白赖和老板求来的……
    “老板！来坛桂兰酒！”
    他对着店里一招呼，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酒就送到了他手里。
    “这桂兰酒可是琴川的名酒！只要喝了这酒，琴川都不算白来哈！”
    许无视掉了谢澪幽怨的眼神，又不要脸的贴过去。
    谢澪已经开始心累了…他何止是怪人啊，简直是比霖回还要麻烦的那种超级无敌怪人啊！
    师尊这是给他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不会喝酒还真是抱歉了。”
    许故作惊讶，夸张的张大了嘴道：“你不会喝酒？霖回带大的小崽子居然不会喝酒？”
    酒水在坛中发出哗哗的响声，那双厚实的大手声东击西的在他背后虚晃一枪，后一下就掐住了谢澪紧皱着的脸，强行将酒灌了进去。
    他没喝过酒，也从来不感兴趣。
    头一次喝就被如此粗暴的对待，呛的他撑在地上咳了好久，咳的涎水止不住的流，连泪水都逼了出来，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实在是我见犹怜。
    只可惜，他面对的是个不着边幅的大汉子，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无动于衷，只顾着自言自语着些什么。
    “哈…你…你这厮！”
    谢澪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耳鸣与心脏跳动的声音，如同鼓击。
    接着，试图平稳下呼吸的他还没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就直接两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晕死前，似乎见许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讲什么，可无奈的是，他一字也没听清。
    “因个人恩怨掀了茶馆后还会送去补偿……这样的好孩子就这么交给我真的合适吗？”许撑着脸旁观着倒下的谢澪哼笑道。
    “霖回，你的小师弟我就收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