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雨夜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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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3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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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数日,沈知遥称病不出,镇北侯府门庭紧闭,谢绝了一切访客。府内一片寂静,唯有庭院中的花木在日渐温暖的春风中悄然绽放,与府外的暗流涌动形成鲜明对比。
朝堂之上,关于猎场风波的议论虽被皇帝强行压下,但暗地里的揣测与流言却如藤蔓般悄然滋长。有人唏嘘靖王殿下无端受累,有人暗中猜测镇北侯世子是否真的“受惊过度”,更有人将敏锐的目光投向了那几位权势煊赫、对储位虎视眈眈的皇子。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在京城上空。
这日傍晚,沈知遥正在书房内处理北境传来的密报。窗外天色骤变,方才还晴空万里,转瞬间便被从西北方向翻滚而来的浓密乌云吞噬。狂风骤起,卷着沙尘与残叶,呼啸着掠过京城的大街小巷,吹得镇北侯府庭院中的海棠与翠竹剧烈摇曳,发出不安的簌簌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暴雨将至的、沉闷的土腥气,令人胸口发紧。
书房内,烛火被从窗隙钻入的疾风吹得明灭不定,在沈知遥清俊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将密报小心收好,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
他手中虽拿着一卷做掩饰的《山河舆志》,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凝望着窗外昏沉压抑的天色,以及那在狂风中顽强挺立却又不可避免地被摧折的竹枝。
猎场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他脑海,挥之不去。那支角度刁钻、力道狠绝,明显淬着杀意的冷箭;萧执那看似情急、扑救姿态甚至带着几分狼狈,实则时机与角度都精准得可怕的拦截;箭矢刺入皮肉时那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声响;瞬间在他玄色衣袖上洇开的、刺目的血色;以及他因剧痛而瞬间苍白、却依旧强撑着对他露出的、带着宽慰的温和笑意……
还有事后那轻描淡写的“恰好路过”和最终被定性的“流矢误伤”。
这一切串联起来,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和精心算计的味道。
他并非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年,自幼生长在权势交织、危机四伏的镇北侯府,又肩负着那不为人知的、监察百官的隐秘职责,他早已习惯用最冷静、甚至最苛刻的目光去审视周遭的一切人与事。萧执的出手,当真是纯粹的巧合与侠义心肠?还是别有用心的设计与顺势而为?那份沉甸甸的救命之恩,其中又究竟掺杂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几分是对镇北侯府权势的图谋?
疑虑如同密密麻麻的蛛网,在他心头层层缠绕,越收越紧,几乎令人窒息。
“轰隆——!”
一声惊雷猛然炸响,震得窗棂都在微微颤动。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初时尚显稀疏,砸在青石板上绽开朵朵水花,转眼间便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铺天盖地,倾盆而下。雨水猛烈地敲击着屋顶的黛瓦与庭院的青石,发出震耳欲聋的、持续不断的轰鸣,世间万物仿佛都被这狂暴的雨声所吞噬。水汽瞬间弥漫开来,氤氲了窗外的所有景致,一切都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沉稳而略带急促的脚步声,是老管家沈忠。他的脚步声在雨声的背景下显得有些微弱,却依旧清晰地传入沈知遥耳中。
“世子。”沈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迟疑与为难,努力穿透那厚重的雨幕与门板,“靖王府的长随冒雨前来禀报,说靖王殿下车驾行至咱们府邸附近的长街时,马匹被方才那声惊雷所慑,受了惊吓,狂奔之下,车辕又不慎陷进了路边被雨水泡软的泥淖里,一时无法前行。雨势实在太大,如瓢泼一般,殿下臂伤未愈,气血有亏,御医再三叮嘱需好生将养,唯恐受了风寒引发旧疾……殿下想来府上暂避片刻,待雨势稍歇,车驾修好再行离去,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沈知遥执书的手微微一顿,指节在书卷上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萧执?
他抬眸,望向窗外那仿佛天河倾泻、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掉的狂暴雨幕,清冷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澜。马惊车陷?就在他镇北侯府附近?在这等暴雨如注的深夜?这巧合,未免太过刻意,太过……恰到好处。
是这位靖王殿下近日真的流年不利,厄运缠身?还是……这根本就是一场有意为之、自导自演的戏码?
那支被丝帕包裹、藏于匣中的乌木箭矢,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那若有若无的、独特的清冽松木气息,此刻似乎又隐隐萦绕在鼻端,与窗外潮湿的土腥气混合在一起,带来一种诡异的提醒。猎场的疑云尚未散去,血迹未干,他此刻并不想,也不愿与这位心思深沉难测的王爷有过多的牵扯。
然而,那份众目睽睽之下的救命之恩是实实在在的,无可辩驳。对方臂上为他而受的伤,至今未愈,也是事实。于公,他是亲王之尊;于私,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若真将其拒之门外,任其在如此暴雨中煎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传将出去,镇北侯府必将背上忘恩负义、目中无人的恶名。
更何况……他也很想亲眼看看,近距离地仔细观察一下,这位靖王殿下,此番冒着大雨、寻着由头前来,那双温润如玉的琥珀色眼眸底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实意图。
沉默在雨声轰鸣的书房内蔓延,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烛火再次不安地跳跃了一下。
片刻后,沈知遥终于缓缓合上手中那卷一直未曾翻页的《山河舆志》,将其轻轻置于案上。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怒与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决定:
“请王爷入府。吩咐下去,打开中门,准备热水、干净衣物和驱寒的姜汤,再立刻收拾出一间洁净温暖的客房,一应用度,皆按上宾之礼。”
“是,老奴明白,这就亲自去安排。”沈忠在门外恭敬应声,脚步声匆匆远去,显然是去布置迎接事宜。
沈知遥缓缓走到门边,并未立刻开门,只是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带着湿冷寒气的风立刻呼啸着涌入,吹动他额前柔软的碎发和宽大的袍袖。他静静地望着庭院中如瀑布般倾泻、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水,眼神深邃如古井,映不出半点光亮。
风雨送“客”来。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对方已经将戏台搭到了他的家门口,他若是不接这场戏,倒显得怯懦了。
就让他亲自会一会,好好掂量一下这位“体弱多病”、却又总能在关键时刻“恰好”出现在他身边的靖王殿下。
他倒要看看,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夜借宿背后,藏的究竟是雪中送炭的真心,还是另一场更加精心编排、图谋深远的戏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