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帐内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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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时搭建的军帐内,弥漫着一股浓重苦涩的金疮药气味,混杂着皮革与尘土的气息,将外界猎场的喧嚣隐约隔绝。
靖王萧执褪去了上半身的骑装与软甲,只着一件素白的中衣,右臂的袖子已被小心翼翼地剪开,露出那道狰狞的伤口。箭矢已被太医取下,好在并未伤及筋骨,但皮肉翻卷,血流如注,看起来依旧触目惊心。
太医战战兢兢地清洗、上药、包扎,动作麻利却难掩惶恐。毕竟在他看护期间,一位王爷一位世子同时遇险,无论原因为何,他都难辞其咎。
萧执靠坐在铺了厚厚毛皮的矮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薄唇紧抿,额上沁出的冷汗沿着俊雅的侧脸线条滑落。他始终强忍着,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唯有那微微颤抖的羽睫和偶尔因剧痛而骤然收缩的瞳孔,泄露了他正承受的痛苦。
沈知遥静立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手中依旧握着那方包裹着乌木箭矢的丝帕,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帐内灯火通明,将萧执臂上那抹刺目的红与隐忍的神情,清晰地映在他清冷的眼底。
太医包扎完毕,又开了内服安神止痛的方子,再三叮嘱需静养,不可沾水,不可用力,这才躬身退下,帐内一时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两名王府亲卫。
空气仿佛凝滞,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萧执略显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沈知遥上前一步,打破了沉寂。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封疏离:“王爷感觉如何?”
萧执闻声,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因失血与疼痛显得有些黯淡,但在触及沈知遥身影时,依旧努力漾开一抹温和的浅笑,声音沙哑道:“无妨……劳世子挂心了。些许小伤,养几日便好。”
他的目光落在沈知遥毫发无伤的身上,那抹宽慰之色显得真切了几分:“世子无事,便是万幸。”
沈知遥没有接话。他走到榻边的小几旁,上面放着太医留下的清水盆与干净布巾。他沉默地挽起自己月白锦袍的袖子,露出一截白皙劲瘦的手腕,然后拿起一方新的雪白棉布,在清水中浸湿、拧干。
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走到榻边,在萧执略显错愕的目光中,俯下身,用那湿润的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额角、颈间不断渗出的冰冷汗水。
微凉的触感落在滚烫的皮肤上,萧执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
“……这等小事,让下人来做便是。”他低声说,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沈知遥近在咫尺的侧脸上。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看清对方低垂的眼睫投下的淡淡阴影,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如同雪后松针般的干净气息。
沈知遥没有停止动作,他的指尖稳定,擦拭得细致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易碎品。直到将汗水擦拭干净,他才直起身,将布巾放回盆中。
“王爷因我而伤,”他转过身,重新面对萧执,声音清晰而平静,“此等照料,是臣分内之事。”
他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但那双总是盛满冰雪的眸子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着跳动的烛火,以及萧执苍白的面容。那里面,有关切,有愧疚,还有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辨明的复杂波澜。
萧执凝视着他,臂上的伤痛似乎都在这一刻减轻了许多。他忽然低低地笑了,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本王说过,只是恰好路过。世子不必过于挂怀。”
“恰好路过?”沈知遥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调平直,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的目光再次落到那被白色纱布层层包裹的手臂上,“那支箭,力道与准头都非同一般,非寻常侍卫或猎手所能及。”
他顿了顿,抬起眼,直视着萧执:“王爷可知,是何人欲取我性命?”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接地向萧执提出核心的疑问。
帐内的空气仿佛随着这句话而再次紧绷起来。
萧执迎着他的目光,眼底深处有一丝极快的情绪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轻轻吸了口气,牵扯到伤口,眉头微蹙,随即缓声道:“猎场之内,人员混杂,流矢亦属寻常。或许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箭术不精,又或是……某些被惊扰的野兽慌不择路所致。本王已命人严查,定会给世子一个交代。”
他将此事轻描淡写地归为“意外”或“野兽”。
沈知遥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追问。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然而,他垂在身侧、握着那方包着箭矢丝帕的手,指节却微微泛白。
“无论如何,”沈知遥再次开口,语气郑重,“王爷救命之恩,沈知遥铭记于心。”
萧执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那份因算计而产生的细微愧疚,竟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靠近和拥有的冲动所取代。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似乎想去碰触沈知遥的手,最终却只是虚虚地拂过榻边的毛皮,温和道:“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磁性,在这静谧的军帐内,平添了几分暧昧与缱绻。
沈知遥眼睫微颤,避开了他过于专注的视线,转而看向那盆血水,低声道:“王爷失血过多,需好生休息。臣……不打扰了。”
他后退一步,准备告辞。
“世子。”萧执却叫住了他。
沈知遥脚步一顿。
“今日之事,想必惊扰了世子的雅兴。”萧执看着他,笑容温和依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请求,“待本王伤好些,不知可否请世子过府一叙,也好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压压惊?”
这不是一个王爷对臣子的命令,更像是一个朋友,甚至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邀请。
沈知遥沉默了片刻。帐外的风声猎猎,帐内的药味苦涩。
最终,他微微颔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好。”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门外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吹散了几分帐内沉闷的气息,也吹动了他额前几缕碎发。
萧执独自坐在榻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帘后,脸上那温和虚弱的笑容渐渐敛去。他低头,看着自己右臂上厚厚的纱布,眼神变得幽深难测。
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在纱布边缘轻轻划过,感受着底下传来的阵阵钝痛,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与方才的温雅截然不同的弧度。
而帐外,走入暮色中的沈知遥,摊开掌心,看着丝帕中那支冰冷的乌木箭矢,清冷的眸子里,寒意渐浓。
那箭杆上残留的、若有若无的松木气息,绝非猎场寻常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