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宛秋的话像一根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李晴心中最柔软、也最疼痛的旧伤。她猛地僵住，看着女儿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平宛秋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心里咯噔一下，涌起巨大的懊悔。“妈……”她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伸手想去拉母亲的手臂，“我不是那个意思……爸爸他……他也许真的有他的苦衷，你别……”
    “苦衷？”李晴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因为极力压抑情绪而微微发颤，眼圈瞬间就红了，“有什么苦衷能让他十二年音讯全无？连一个电话、一封信都没有？让我一个人……一个人咬着牙把你拉扯大？！”她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猛地转过身去，肩膀不易察觉地轻轻耸动。
    看着母亲瞬间显得单薄而脆弱的背影，平宛秋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当。
    她立刻从床上跳下来，赤着脚快步上前，从后面紧紧抱住了李晴，将脸贴在她微微佝偻的背上，手臂环住她的腰，轻声呢喃：“妈，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她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听着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心里充满了愧疚。李晴没有挣脱，只是任由女儿抱着。
    她的抱怨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积攒了太多年的无奈和辛酸。
    “我一个人……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说我克夫，说我没用留不住男人……这些我都认了，嚼舌根子随他们去！可是……”李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母兽护崽般的决绝，“我就是不许他们说我女儿！一句都不行！”
    平宛秋一愣，心里泛起嘀咕：“嗯？还有我的事？”
    “她们说我女儿丑！说我女儿胖！说我女儿这么大了窝在家里，肯定是有毛病，要当一辈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李晴越说越激动，仿佛那些长舌妇的议论就在耳边，“我看她们就是羡慕，我女儿哪里丑？哪里胖？我女儿明明这么好看……”
    原来母亲日常的催促和焦虑，外面那些刺耳的声音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平宛秋心里那点因为被逼相亲而产生的叛逆，瞬间被这股巨大的酸涩和心疼冲散了。她收紧手臂，把脸埋得更深，闷声说：“妈，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去，我去相亲还不行吗？地点在哪？”
    话音刚落，前一秒还在抽泣的李晴，肩膀瞬间停止了抖动。她转过身，脸上虽然还挂着泪痕，但眼睛已经亮了起来，速度之快让平宛秋几乎怀疑刚才那场悲伤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真的？你答应了？太好了！下午四点，市中心那家麦田咖啡馆！妈妈开车送你去啊！”语气里的雀跃几乎要满溢出来。
    平宛秋：“……”合着刚才那一出苦情戏，是在这儿挖好了坑等着我跳呢？
    ————
    下午四点，江华市，麦田咖啡馆。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慵懒地洒在室内。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香和甜品的暖甜气息。原木色的装修风格显得温馨而舒适，角落里摆放着几盆绿植，增添了几分生机。低回的爵士乐如同背景音，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一种安静又不会太过沉寂的氛围。
    平宛秋掐着时间，磨磨蹭蹭，比约定时间晚了整整半个小时才推开咖啡馆的门。
    她几乎是抱着“让对方等不耐烦自行离开”的侥幸心理。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很快便锁定了靠窗的一个位置——一个约莫比自己年长几岁的男人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机，姿态从容，丝毫没有焦躁不安的样子。
    她撇撇嘴，不得不走过去。走近了，才看清他的模样。他穿着一件质地柔软的浅灰色针织衫。眉目清秀，鼻梁挺直，嘴唇的弧度自然而柔和，整个人散发一种干净、温柔又沉稳的气质。午后的阳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光晕，让他看起来……嗯，相当顺眼。
    “你好，平宛秋。”她干巴巴地开口，连句“抱歉来晚了”都欠奉。
    男人闻声抬起头，看到她，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丝毫没有被怠慢的不悦。他站起身，很绅士地帮她拉开对面的椅子：“你好，我叫陈亦安。”他低头看了眼腕表，语气里没有质问，只有单纯的关心：“是来的路上堵车了吗？”
    平宛秋没接他这个善意的台阶，自顾自地坐下，将随身的小包往旁边一放，决定单刀直入，速战速决。
    “堵不堵车不重要。咱们直接点，你什么条件？”她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刻薄和不耐烦。
    陈亦安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从善如流地坐回去，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态度依旧温和：“我目前自己住，在观澜邸有一套房子，代步的车子大概五十万左右，工作……”
    “嗯，知道了。”平宛秋表面云淡风轻地打断他，内心却已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观澜邸！
    那可是本市有名的中高端楼盘，寸土寸金！五十万的车也算相当不错了！再加上这张脸、这气质……
    不是，李晴女士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
    不对，是从哪个宝藏堆里挖出这么个优质男的？
    条件好成这样，还需要来相亲？
    该不会是有啥难以启齿的隐疾吧？
    或者身体有啥毛病？
    想到这里平宛秋赶紧在心里摇了摇头。
    打住！平宛秋，你考虑这些干什么？你又不是真心来相亲的，他是圆是扁、是健康是病弱，跟你有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条件很不错，陈先生。”她清了清嗓子，“那么，我也先说一下我的情况吧，免得浪费彼此时间。”
    “好的，您请说。”陈亦安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
    平宛秋深吸一口气，开始背诵她精心准备（胡编乱造）的“劝退说明书”：“首先，我颧骨高，面相上说，克夫，你觉得你耐克吗？。其次，我感情经历比较丰富，谈过十几个男朋友，注意，不是三四个，是十几个！想当老实人接盘侠的可以考虑。另外，我懒得出奇，不爱做家务，不会做饭，人生理想是混吃等死。工资？那点钱还不够我买瓶护肤品的，别指望我补贴家用。还有，我脾气不好，一点就着，以后吵架我肯定不会让着你。暂时就这些，想到再补充。”
    她一口气说完，微微扬起下巴，等着看对方脸上出现震惊、鄙夷、或者至少是尴尬的神色。她甚至准备好了对方一旦拍桌子走人，她就立刻回家躺平摆烂。
    然而，陈亦安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说话。耐心地等平宛秋说完，他不仅没有露出任何不快，反而轻轻地笑了一声，语气平和地问：“还有别的吗？平小姐。”
    平宛秋傻眼了。“不是……这些条件，你……你都满足？”她简直怀疑自己遇到了一个听力或者理解能力有障碍的人。
    陈亦安居然还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缓声道：“嗯。面相之说，我不太信。感情经历是个人自由，无可指摘。家务可以请阿姨，或者我来做也没问题。不会做饭我们可以出去吃，或者我学。女孩子追求更好的生活品质，不想为微薄薪水奔波，完全可以理解。至于脾气……我相信事出有因，沟通比争执更重要。”
    平宛秋简直觉得眼前这男人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或者是在玩什么高端的行为艺术。
    “不是，你没事吧？”她忍不住脱口而出，“我跟你明说了吧，我根本就不愿意来相亲，是被我妈逼的！
    “嗯，我看出来了。”陈亦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知道你还编这些鬼话来逗我？”平宛秋气结。
    “不是平小姐你先开始逗我的吗？”陈亦安微笑着，语气温和却精准地反击。
    “……”平宛秋彻底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行，算你狠！看来常规的劝退手段是无效了。平宛秋把心一横，决定祭出最终必杀技，这招下去，不信他还能稳坐钓鱼台！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带着点悲伤和破罐破摔的无奈：“陈先生，你知道我妈为什么这么着急把我推出来相亲，甚至连你这样的……都愿意介绍给我吗？”
    “为什么？”陈亦安配合地问，眼神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平宛秋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调宣布：“因为——我、怀、孕、了。”
    她清晰地看到，陈亦安脸上的温和表情瞬间凝固，眼睛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
    很好！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平宛秋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敲锣打鼓庆祝胜利。她迅速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啪”地一声按在桌上，动作潇洒利落：“所以啊，陈先生，这次就当交个朋友，饭钱我请了。以后相亲，记得先问清楚情况再来，免得……白白浪费时间。”
    说完，她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抓起自己的包，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咖啡馆门口走去，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在她身后，陈亦安怔怔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许久没有动作。
    半晌，他才缓缓回过神，看着那几张被主人遗弃的钞票，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
    他细心地将那几张钞票整理平整，收进了自己的皮夹里，然后抬手示意服务生：“麻烦，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