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场留下的手术刀上检测出了微量血迹，经DNA提取证实属于康利，可惜没有发现指纹。”
    早晨八点，会议室里响起罗伊一有力的声音，刑侦队其他人正强撑着眼皮紧盯屏幕。
    昨晚又熬了一个通宵。
    “阳台上那滴血的检测结果也出来了，确实属于向红。”
    “老大！”林志胜看向陆昭，“我去抓人！”
    陆昭直直盯着屏幕上的那滴血，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人是要抓，但向红在这件案子里不一定是主犯。”
    四双疑惑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陆昭调出密室入口的照片，缓缓道：“这个地方我进去绰绰有余，向红一个快两百斤的胖子，就算真的能勉强挤进去也一定会在边缘留下明显擦痕，可事实上并没有。”
    “他只是被真正的凶手拿来当背锅的。不过抛尸这一点一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他顿了顿看向林志胜：“小林，你负责和交通大队交涉，一旦发现向红立刻给我抓回来！”
    罗伊一继续道：“天台上的滚轮痕迹经检验确实属于冷藏箱，凶手大费周章刻意从上面走应该是为了伪造房间里久不进人的错觉。要不是陆队发现了那滴血的疑点，我们还真不见得能找到案发现场。”
    “是啊老大，你竟然一下子就想到了去天台上找线索！”
    陆昭一时语塞，想到去天台的人可不是他。
    “行了，凶手还在逍遥法外，那孩子到现在还不能瞑目，在这耍嘴皮子有什么用？”
    会议室顿时陷入沉默。
    “李瑶，你继续排查华塍区1609街道的监控，把何星欢……把那个女孩到过的每个地方都筛出来，蒋副带人沿街走访，我就不信这个人还能人间蒸发！”
    “罗法医负责三检，任何细小的地方都不要放过。我再去一趟案发和抛尸现场。”
    “还有……”陆昭顿了顿，“恒瑞、利维坦这两家医院也要查，市里的私人诊所都要摸排。把所有兄弟都叫回来，从现在起做好连班倒的准备！”
    众人前后脚离开会议室，陆昭一出门就撞上了捧着茶杯的邢克立。
    “你跟我到办公室来。”
    凝重的气氛令陆昭心头一紧。
    “怎么了邢局？”
    邢克立缓缓抬头，无奈道：“今天早上康利的家属去网吧闹了，幸亏及时劝了回来，没造成什么大影响，现在还缠着张局呢。陆昭，要是再破不了案，媒体那边可就压不住了。”
    “我知道。”陆昭神色复杂，“可是监控拍到的那两个人根本就不在信息库里。向红那条线断了确实是我的错，我也没想到那孙子那么能跑……邢局，再给我一点时间。”
    “四十八小时。”邢克立迎上陆昭焦灼的眼神，“最后期限。”
    从办公室出来，陆昭只觉头脑一阵火热，胸口的怒焰似乎要炸开。
    “陆昭，正想去找你呢！”
    陆昭转过身，弹道专家薛荣谦把他拉进了办公室。
    “你小子给我老实交代，这子弹到底从哪来的？”
    那是昨晚在天台上的那发子弹。
    “嗐，我说老薛，都跟你说了是我一警校同学在抓捕抢匪的时候差点被射穿了，他还等着靠这个找到那伙人呢！”
    陆昭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我可跟他拍大腿保证了，有咱们市局第一鉴定师出马，保准帮他把整个抢匪窝子都揪出来！”
    “抢匪窝子……”薛荣谦冷笑一声，“你告诉我哪个抢匪用雷明顿？”
    陆昭：“……”
    “你最好给我老实交代，要不然我现在就去找张局！”
    “别别别，我的好老薛，实话告诉你吧，那抢匪窝子是个集团，跨国犯罪，我那个同学追击很久了，好不容易找到这点线索。你懂的，那种行动都是绝密……”
    薛荣谦眯了眯眼，一副“你看我信不信”的样子。
    陆昭拍了拍胸脯，一脸诚恳。
    “行，信你一回。”薛荣谦总算放过了这个苦命的新人演员，“不过可能要让你那个同学失望了。”
    “根据弹头膛线能确定属于雷明顿M700，但是弹头上没有任何生产标识，没有代号和批次，无法追溯流通渠道。”
    薛荣谦叹了口气：“跨国犯罪集团最是难搞，像这种枪支都不知道转手过多少次，还是让你那个同学多从抢匪身上下功夫吧。”
    陆昭下意识点了点头，脸色却越发凝重。
    “行，谢谢老薛！记得帮我同学保密，回头请你吃饭！”
    陆昭拿过物证袋，在薛荣谦仍旧存着几分疑惑的眼神中走出办公室。
    为什么只开一枪？
    是想杀他还是？
    和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顾重他……
    “你他妈刚刚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震动的手机打断了陆昭的思考，来电显示是一串陌生号码。
    “你好，我是市刑侦队长陆昭……”
    “陆小昭——”
    陆昭吓了一跳，拿起手机仔细看了看号码后贴回耳朵：“……妈？你怎么又换手机号了？”
    “你还好意思说？”温焯华女士尖锐的高音传来，“这都几天没接我电话了？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再不回消息我可就报失踪了！”
    “妈，我在查案哪有时间啊？求求您体谅体谅我这个苦命打工人吧！”
    “呵，当初是谁哭着喊着退学去考警校的？现在知道警察不好当了？我跟你说，你要是现在想回头呢我也可以舔着脸去找找圈里的人，以我儿子的长相……”
    “妈，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住手！”
    耳膜遭到暴击。
    “行了我说正事，还记得萍萍吧？人家出差经过南充都想着来看望看望我这个孤寡老人，你倒好……你还是不是我亲儿子？”
    又来了。
    “妈，请您现在去房间把粘在床上的那位拉起来，您就不是孤寡老人了……”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陆毅的声音铿锵有力。
    “哟，爸，今天怎么起那么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告诉你啊，要不是看在老邢的面子上，我早就把你这个吊儿郎当的臭小子踢回警校回炉重造了！真不知道怎么混上的队长……”
    陆昭战术性咳嗽两声：“好了好了，爸妈，我真的要去忙了，等这件案子完了我就回家孝敬您二老……”
    “你先等等！”温焯华打断，“萍萍还没走，我和她说好了安排你俩见一面，就在老王的花园餐厅，你赶紧过去啊！”
    “不是，我见她干嘛啊？我俩都多少年……”
    “就是因为很多年没见了，联络一下感情不好吗？你小子可别忘了当初在芜城的时候人家多关心你啊！还有她爸……”
    “总之，陆家法则第二条，绝不能让女孩子等，这会人家应该快到了吧！”
    “妈，您可真是……”
    等等——
    如果当年顾重是锦州的刑侦队长，那闫局就是他的顶头上司。
    “我是什么？你说啊？”
    “您可真是善良体贴心细大美人啊！您说的对，是该联络联络，我这就过去！”
    “这还差不多……”
    陆昭按断电话飞奔出市局，即将拨开迷雾带来的快感令他异常兴奋。
    闫萍一头短发，鼻梁高挺，瞳色极深，细腻的五官中和了轮廓的硬朗，一如陆昭记忆里的模样。
    “好久不见了，这会是该叫……陆队？”
    “嗐，现在又不是在工作，还是叫我昭哥吧。”
    闫萍笑了笑，两颊梨涡渐显。
    “你现在也当上副队了吧？恭喜啊！”
    “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真忙起来的时候可算体会到了什么叫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话可太对了。”陆昭收敛了笑容，“不过要是闫局知道……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闫萍愣了愣放下咖啡杯：“也许吧。”
    “还是没有好转吗？”
    “生命体征一切正常，就是一直醒不过来。”闫萍顿了顿，“也许是真的太累了想好好休息吧。”
    闫景明，锦州市局长，两年前不幸遭遇车祸，至今仍处于昏迷状态。
    “后来的调查结果怎么说？还是以意外结的案？”
    “警方找不到不是意外的指向性证据。”闫萍抬起头看着陆昭，“但我始终不相信是意外。”
    “肇事司机当场死亡，车辆起火爆炸，现场干净到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要说这是意外，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相信。”
    “而且……”闫萍顿了顿，“我爸被发现的时候并不在车里。”
    “不在车里？”陆昭瞪大了双眼。
    闫萍轻微一点头：“锦州那边一直锁着消息，因为始终找不到切入点查下去。当时两辆车都已经烧得差不多了，警方从里面抢出来一具焦尸，而我爸却是在距离火场几米之外的草地上发现的，虽然受了重伤，但好在保住了性命。”
    “医生判断在那种情况下，我爸自己从车里爬出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现场也没有发现拖拽痕迹。”
    “但是地上确实留下了一些脚印，只是排查无果，而那具焦尸也一直没人认领，最后实在拖不下去了只好以意外结案。”
    两年前、车祸、意外……
    几个字眼在陆昭脑海回荡，最终汇聚成一句话——
    “我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两年才醒。”
    闫萍看着陷入沉思的陆昭，不解道：“怎么了昭哥？”
    “没事，就是有点惊讶。”陆昭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那你后来还调查过吗？”
    闫萍点了点头，眼神中掠过无奈：“可惜什么也没有查到。”
    她话锋一转：“不说我了，昭哥最近怎么样？刚上任一定很忙吧？”
    “手里头正攥着一件无头案呢！唉，想当年在芜城，那叫一个干劲十足！你还记不记得那会有个和锦州联合的案子？”
    闫萍轻笑：“我当然记得，那个时候昭哥不还被指挥官骂了吗？目无遵纪，擅自行动，幸好没出什么事。”
    陆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那个时候不是抓人心切嘛！我还记得……当时的指挥官好像是市局的副队长，你知道队长是谁吗？”
    闫萍眼神一凝，顿了几秒才说：“我知道，他叫顾重，是我爸很欣赏的部下。”
    “哦。”陆昭微微点头，“那他现在还在锦州吗？”
    闫萍微愣，摇了摇头：“他死了。”
    “死了？”陆昭大惊。
    空气凝固了片刻。
    “怎么死的？”
    闫萍扶着咖啡杯，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全身，勾起了那段早已被埋没的过往——
    “你知道四二三爆炸案吗？”
    两年前的4月23日，锦州当地一座废弃的金属加工厂发生爆炸。
    陆昭点了点头：“听说那次爆炸案锦州警方损失惨重……”
    “没错。”闫萍的声音低了下来，“牺牲了一个刑侦队。”
    陆昭一怔，心脏仿佛被巨石辗了一下。
    “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闫萍抬起头直视陆昭，“差不多十年前，有一个犯罪集团隐隐在锦州浮面，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背后的那张网有多大……”
    “我爸和他们的第一次交锋是在他当刑侦队长的时候，那次行动极为机密，经过严密的部署和调度，我爸成功毁掉了集团的一个主要分支，但也牺牲了不少人……”
    闫萍顿了顿，调整了一下语气：“不过从那之后，那只无形的手却仿佛越来越大，渐渐遮住了锦州的蓝天。”
    此刻窗外晴空万里，天朗气清。
    “为了能彻底扫荡……或者说至少赶走锦州的大片乌云。六年前，也就是我们和锦州的那次联合行动之后不久，当时的刑侦队长顾重，被我爸安排去做了卧底。”
    卧底？
    陆昭很快反应过来：“所以四二三爆炸案也和那个犯罪集团有关？”
    “是。”闫萍脸色一变，“我爸得到消息，那座废弃的金属加工厂已经变成了集团的另一个重要据点，他们要在那里进行一场交易。”
    “于是他和当时的刑侦队长，也就是顾重去当卧底之前的副队长祈风，策划了一场围剿行动。”
    闫萍突然没了声音，过了很久才开口：“结果怎么样你已经知道了，几乎是刑侦队所有人深入金属厂的同时发生了爆炸，无一幸免。”
    “而那个传递给我爸消息的人，正是在集团内部卧底了四年的顾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