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星欢喘着粗气，抬头盯着那张冷俊的面孔，眼里满是倔强与不甘。
    “要不要坐下来？”顾重抬了抬右臂，手掌向上，指了指何星欢身后的办公椅。
    何星欢没有理会，直勾勾瞪着他。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来说，面对身高一八五的成年男性，不管表现出多么敌恨的神情都显得不堪一击。
    “喜欢画画？”
    “对啊！”
    “想考美院？”
    “是啊！”
    “他呢？”
    何星欢明显愣了一下，但神情没有丝毫瑟缩：“我都说了我不认识……”
    “我说的不是康利。”顾重忽地打断，“而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男朋友。”
    听到这句话，不只是何星欢，连沙发上的陆昭都愣了愣。
    “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何星欢垂下眼避开顾重的视线。
    “抬头看着我。”
    何星欢不为所动。
    顾重视线下移，顿了顿才开口：“你手上的发圈很特别，应该是手工编织的吧？金属扣上有两个字母，H是你的姓，C是他的姓吧？”
    何星欢陷入沉默，但身体不由得微微发颤。
    “别紧张，你自己说，你的家人、老师、同学，还有朋友，都不会知道，可要是让警方查……人尽皆知不至于，不过该知道的人总归是瞒不住的。”
    何星欢的呼吸声渐渐变得低沉，后来甚至听不见了，她缓缓抬起头，脸上蒙上了一层恳求：“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吧？”
    “对，我保证。”
    似乎是下了重大决心，何星欢开口：“他叫曹才栋，在二中，我们约好了要一起考美院。”
    “什么时候认识的？”
    “小学毕业……暑假绘画班。”何星欢猛然上前，“你们不能去找他，这事跟他没关系！”
    顾重微微侧身，陆昭起身走向前：“放心，只要他和康利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我们不会去找他。”
    何星欢这才松了口气，又扭头看向顾重：“叔叔，你保证了不会告诉别人的。”
    顾重勾了勾嘴角：“对，你们一定都能考上美院。”
    盛夏的风拂过校园，描绘着青春最好的模样。
    “你要是再跟我说这也是你看福尔摩斯学来的，打死我都不信。”陆昭打开空调，冷气顿时倾泻。
    顾重系上安全带：“忘了告诉陆警官了，我除了喜欢乱想，还喜欢乱看。”
    “嗐，我一个直男哪懂那些啊？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定情信物那一套？真是受不了！”陆昭打开手机翻出和林志胜的微信聊天框，“可是就算知道何星欢有男朋友，那也不能证明她和康利没有关系啊！万一她脚踏两条船呢？”
    “你怎么不说是康利单向暗恋她？”
    “我……”
    顾重靠在椅背上：“如果是你说的那种情况，她刚刚就会一口咬定自己没有任何恋爱对象，就算我提出了发圈的事，她也完全可以说是她自己随便编的，那种东西本来就不能当作证据。”
    “她选择交代和曹才栋的关系，其实也是压力下的无奈之举。一个从小懂事到大的乖乖女，根本承担不了被父母同学知道早恋的后果。要是一直沉默，警方就会一直纠缠，不如赌一把说出实情。”
    陆昭放下手机，身体一起往副驾上一偏，上半身压倒性凑近顾重，两人近得鼻息可闻。
    “你倒是……很会琢磨人心。”
    顾重面无表情，眼皮一抬迎上陆昭藏着怀疑的眼睛：“过奖了，卡尔荣格是我的偶像。”
    手机震动，陆昭冷笑一声坐回驾驶座戴上蓝牙耳机。
    “我知道了。”陆昭面色一沉，“你去查一下曹才栋这个人，在二中上学，看看他和康利之间有没有联系。”
    挂断电话后，陆昭扭头一瞥，顾重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
    “你更像罗杰斯。”陆昭发动了引擎。
    大奔驶出园区，在距离高架十几公里的地方很不幸遇到了下班高峰，即使前后左右的车辆都小心翼翼唯恐避之不及，也不妨碍它从越野之王降格成了玄武真君。
    车里异常安静，陆昭能明显听到顾重平稳的呼吸声。
    “你不会睡着了吧？”
    顾重默不作声。
    “沈先生？”
    正当陆昭打算伸手在他面前挥一挥时，顾重开口了：“我只是暂时关闭人体与外界的沟通媒介从而达到自我催眠的效果。”
    陆昭笑了笑：“晕车就直说嘛，不用不好意思。”
    顾重微微张口，顿了好一会才说：“我向来认为堵车是这个世界上最耗费精气神的事。眼不见，心不烦。”
    他不说还好，这句话完全踩在了陆昭的雷点上。
    “嘟——嘟——嘟——”
    喇叭连响三次，整条马路顿时陷入沉寂，然而车辆依旧纹丝不动。
    陆昭一拳捶在方向盘上。
    “我纠正一下。”顾重没有睁眼，“这种时候再遇到狂按喇叭不可理喻的司机更耗费精气神。”
    陆昭一举拳，强压着才没有挥到顾重脸上。
    天黑时分，华塍区终于近在咫尺。
    “你可以把你的媒介打开了。”陆昭瞥一眼顾重，“马上就到了。”
    顾重缓缓睁眼，紧接着陆昭的手机又震了起来。
    “怎么了蒋副？”
    “什么？！”
    “定位发我，我马上过去！”
    大奔猛地停下，原地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随后夺路而出。
    “你……”
    “不好意思啊沈先生，看来你得继续自我催眠了。”
    半个小时后，大奔在一个城中村停下。
    “下车吧。”
    “到底怎么了？”
    “向红跑了。”
    砰——砰——
    两声关门声后，陆昭就着手机手电筒的光线扫了一眼堪比烂尾楼的建筑群。
    “这里还能住人？”
    “看来陆警官并不是直男。”顾重转过身看着陆昭，“只是单纯眼神不好。”
    陆昭满脸问号，直到看见了顾重身后牌子上的“此建筑群亟待拆除”的通知。
    他有些无语：“这不是被你挡着了吗！”
    循着定位走到堆满杂物的楼道口，陆昭抬头望了望，黑黢黢的根本看不清有几楼。
    “你猜向红这孙子会躲在哪？”
    “要真想跑，跑到这种地方就是找死。”
    陆昭浅笑：“同意，所以是某种原因导致他逃跑前不得不来这个地方。”
    陆昭小心翼翼跨上难以下脚的台阶：“你跟紧我，别落单了，要不然我可保护不了你。”
    顾重懒洋洋道：“要不你还是把我锁在车里吧。”
    陆昭右手抓着顾重手臂，左手扶着落满灰尘的扶梯，时不时踢走脚边的障碍物，终于艰难地爬过了一层又一层。
    “这家门开着。”陆昭说。
    此刻两人已经到了顶楼。
    陆昭缓缓推开房门，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潮湿昏暗的房间里堆满了垃圾和杂物，霉味扑面而来，却没有看到人影。
    “这不像住人的地方。”陆昭回过头，顾重正直直站在门口，“你还是别进来了，省的被熏晕过去。”
    房间内一览无余，陆昭来回打转了两圈。
    “你要是妄图在这么暗的环境里凭一双眼睛发现蛛丝马迹，也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陆昭直起身看向门口：“请你不要怀疑我的专业能力——”
    “地上的灰尘明显分布不均，除了我自己的鞋子留下的纹路外，剩下的稀疏区域就是另外的人造成的了。虽然他走得很小心甚至可能光脚，但还是会留下痕迹，而且……还很新鲜。”
    顾重迎上陆昭自信的神情：“是吗？那麻烦陆警官判断一下那个另外的人都到过房间的哪些地方？”
    陆昭俯下身，手机微弱的光顺着地面延向唯一的窗户。
    “不会吧？这里可是六楼……诶你！”
    顾重径自走向窗口推开窗户，窗台下是一个长两米宽一米的小型阳台，窗框外架设着一根晾衣杆。
    “陆警官，又到了展示你专业能力的时候了。”
    陆昭揣着手机凑过去，灯光晃过一个抓人眼球的东西——
    一滴血。
    “还没干透，是不久前留下的。”
    陆昭直起身：“向红来这里肯定是想消灭或者带走什么东西，如果这滴血是他的，那说明背后还有人要杀他灭口。”
    “他或许在路上就受了伤，但坚持跑到这里来藏在阳台上，不过还是被那个人发现了。”
    陆昭说着叹了口气：“我们来晚了。”
    顾重微微一笑：“放长线钓大鱼，大鱼没钓到，线倒是断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故意……”
    “这房子不是住人的。”顾重打断，“既然不是住人的，为什么要装晾衣杆？”
    陆昭闻言抬起头，钢管表面异常光滑，没有一点锈迹。
    “你要不要再仔细看看这滴血？”
    陆昭跨出窗台，蹲下身照着血迹。
    “从上面掉下来的？”他猛然仰头，“靠！那孙子还真会藏！”
    陆昭起身看向顾重：“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跑。”
    话音一落，他抓住晾衣杆往上窜，稳稳落在凸出的窗沿上方——
    发黄的墙壁上，细碎的灰屑勾勒出一个四边形。
    陆昭抬手敲了敲，手肘一顶，墙面里转外翻，赫然变成一道门。
    他轻哼一声跳了进去。
    简易木板床的四脚连着铁铐，手术刀具整齐地摆在台面上，空气中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血腥。
    陆昭拿起手机拍照记录，并拨通了蒋清的电话。
    “蒋副，快带痕检和罗法医过来，找到案发现场了。”
    粗粗一看，现场被处理得很干净，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暗门接口光滑，推拉顺畅，说明这个地方很早就存在了。
    “这帮孙子！”陆昭痛骂了句，“沈先生，我现在还不能离开这里，要不劳你受累再陪我等等？”
    陆昭没有听到回音，探头往下：“你还在吗？”
    “上来。”
    声音从头顶传来。
    陆昭猛地抬头：“你……你在上面？”
    他愣了两秒，两手扒住边缘，身体化作一道弧线，翻上了天台。
    “你到这来干嘛？”
    “吹风。”
    陆昭：“……”
    “过来看。”
    从陆昭落地的地方到顾重从楼梯上来的地方之间有两条平行的直线痕迹，不难想到是箱子的滚轮留下的。
    “先去华塍区的店里买冷藏箱，拉到这里把尸体装进去，再抛尸到华塍区的网吧……这么大费周章，凶手到底图什么？”
    “不用去揣测一个凶手的犯罪心理，警察的第一要务只是破案。”
    陆昭吃了一惊，随即扬唇一笑：“看来阿加莎和柯南道尔在某些时候也能心意相通嘛！”
    顾重一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陆昭转身往回走，正准备蹲下身仔细察看印记，恍惚中脚边好似闪过一个红点。
    警觉性与危机感顿时爆发，下一秒，他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东西。
    “顾重——”
    陆昭猛地转身大喊。
    几乎同时，他的身体被一股疾驰而来的冲力飞扑出去，子弹在地面擦出火花。
    一瞬间，他失去了平衡，风在耳边撕裂，直到剧烈的痛感传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坠在了阳台上，而身上压着他的人——
    是顾重。
    “别动！”
    阳台的高度不超过一米，两人几乎脸贴着脸。
    顾重扯下黑色衬衫，以极为怪异的姿势反手一抛，竟直直勾在了晾衣杆上。
    半晌的沉寂后，顾重双手一撑迅速跃起，望向不远处的大楼。
    “靠！狙击枪都给老子用上了！”
    陆昭骂骂咧咧起身，还没站稳就被顾重一把拽住领口逼到角落。
    “你他妈刚刚愣着干什么？等死吗！”
    黑夜中，顾重瞪圆的双目仿佛蒙上一层猩红，额角青筋暴起，再也没了白日里的孱弱。
    陆昭愣住了，一时之间竟忘了反抗。
    片刻后，顾重松开手，缓缓退后呼出一口气：“你的人快来了，我先走了。”
    “等等！”
    陆昭话音刚落，顾重已经化作一道残影遁入房间，晾衣竿上的衬衫也消失不见。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本能让陆昭追了出去，直到大奔出现，他都没能再看到那道残影。
    “陆队！”蒋清一路小跑过来，“罗法医他们马上就到，现场怎么样？”
    陆昭这才缓过神来：“算是个收获，不过还是让向红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