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片死寂，墙上的钟滴答作响。
    顾重看着强忍怒气的陆昭，眼神逐渐染上一层迷离：“陆警官，难道是我的自我介绍不够清楚吗？”
    陆昭抵着他胸口的右臂愈发用力：“你少来！天花乱坠的文字随口就能编造，可你的行为说不了谎。”
    “哦？”顾重不动声色，“我的什么行为？作为一个昏迷了两年的伤患，身体不好难道不能来医院检查吗？”
    陆昭发出一声冷笑：“垃圾站，冷藏箱，你敢说你在里面没有一点成分吗？帮凶？还是主谋？”
    重压造成的疼痛蔓延，他的嘴唇因缺氧渐渐泛紫，紧绷的下颌青筋凸起。
    顾重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在一个垃圾站发现疑点，陆队长难道不会去排查别的垃圾站吗？尸体一旦送检，法医难道判断不出来运尸工具吗？”
    “还是说陆队长对贵队的信心实在有限，非要抓着我这个无辜的烂好人充当凶手？”
    陆昭顿时愣住了，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走。
    顾重紧贴墙面发出浑浊的呛咳声。
    “你......你没事吧？”
    陆昭扶着他颤抖的肩膀在椅子上坐下。
    “我去给你接杯水。”
    导诊台附近的饮水机咕咚作响，陆昭刚接满一杯水，手机震了起来。
    “老大你真是神了！”林志胜兴奋的声音传来。
    “3月初的时候市里几个学校合办过一场绘画比赛，文天一去参加了，还顺带捎上了王友梦和康利，当时那俩孩子就是去当观众的，但是现场作画的人里面就有何星欢，王友梦记得那个时候康利确实对何星欢特别关注。老大，要不要我去一趟秀园一中？”
    “不用了。”陆昭走到窗边压低声音，“小林，你现在马上去查向红和星耀私立医院的联系，不管是他来这里看病还是这里的医生患者去他的网吧，越详细越好。”
    顾重靠在椅背上，双臂交叠落在腹部，听到动静后抬起了头。
    “喝点水吧。”陆昭递过一次性纸杯。
    “谢谢。”
    温热从指间流过，顾重拿起来微抿一口。
    陆昭看着那张挂着虚汗的发白的脸，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冲动了，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的身体会这么虚弱……诶，要不在医院观察几天吧，医疗费算我的！”
    “不用麻烦了。”顾重放下纸杯，“休养本来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他抬起头看着陆昭：“只要陆警官别再冤枉我就好。”
    陆昭笑了笑：“不会，你刚刚说得很对，是我的错。不过......”
    他顿了顿俯下身：“排查、送检，你倒是对这些词汇很熟悉嘛！不会是刑侦小说看多了吧？”
    顾重缓缓道：“我看电视剧更多一些。”
    陆昭轻叹一声直起身：“好吧。对了沈先生，我想你今天来得可能不是时候。”
    “刚刚一楼发生了一场火灾，虽然没有人员伤亡，却烧毁了医院的所有档案，郑院长正头疼着呢，可能没有心思再给你做检查了。”
    “是吗？”顾重微惊，“是......意外？”
    “也许吧。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顾重刚想拒绝，却已经被陆昭一把拉了起来。
    “火势起来的时候门是锁着的，唯一的窗户也是防盗窗，不可能有人进得去。”消防队长带着陆昭和顾重走进面目全非的档案室。
    “里面存放的基本上都是纸质档案，还有一台老式的台式电脑，郑院长说为了方便查找，电脑一直处于开机状态。以目前的状况来看，高温造成硬件短路所引起意外的可能性最大。”
    “说不通。”陆昭断然否定，“监控掉落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是人为的。”
    消防队长轻轻点头：“确实，这一点没有办法解释。”
    陆昭扫视一圈后发现顾重正看着防盗窗的方向，玻璃窗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个空落落的变形了的栅栏。
    “有什么发现？”
    顾重回过头，陆昭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连身经百战的陆警官都束手无策，我一个普通老百姓怎么会有什么发现？”
    “你不是喜欢看刑侦剧吗？万一误打误撞见识过广大文娱工作者新奇的脑回路呢？毕竟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嘛！”
    顾重避开陆昭殷切的眼神：“如果着火的时候窗户是完好的，火星喷射带出来的玻璃碎渣一定会在走廊上被发现吧？”
    陆昭恍然：“窗户是从外面被打破的！那监控......”
    他猛然抬头，墙顶底座与玻璃窗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利用长杆一类的器具完全可能将监控撬下来。
    “可凶手是怎么放的火？”陆昭看向消防队长，“真的找不到任何痕迹吗？”
    “尚未融化的残骸经检验属于电脑元件和监控外壳，现场也没有发现助燃剂残留......”
    “菲涅尔透镜。”顾重忽地开口。
    几乎同时，陆昭和消防队长往防盗窗望去，毒辣的阳光如同高温射线直入室内，两人的视线顺着光照落到档案室中央。
    “存放档案的柜子都是木制的，以火灾发生时段的太阳高度来计算，木柜顶层正好是绝佳的聚焦点。”消防队长不可思议地看向顾重，“这位先生，您到底是……”
    顾重轻笑道：“我只是个喜欢看推理剧的普通人，正如陆警官所说，或许脑回路新奇了点……不过这些都只是我随便说说的，对于警方来说，你们应该只相信绝对的证据吧？”
    陆昭嘴角微勾，眼神变得意味深长：“那是自然。齐队，这里就交给你了。”
    “好，陆队。”
    走出档案室，终于缓过神的郑院长迎了过来。
    “陆队长，您看我……我这……”
    “别紧张，郑院长还是先正常工作吧。”陆昭说着回过头瞥了一眼顾重，“沈先生的检查报告还没看呢！”
    办公室内，郑院长翻过最后一张检查报告。
    “没什么大问题，慢性胃炎的治疗是一场马拉松，可一刻都不敢泄气啊！”键盘敲击声响起，“我再给你开点药，平时注意清淡饮食，忌烟酒生冷辛辣，下个月记得过来复查。”
    “谢谢院长。”
    “你先出去等我一下，我和院长还要就火灾的事聊一聊。”陆昭使了个眼色。
    不知道为什么，单独面对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陆队长，总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陆队长，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会起火，如果真的是您说的那样，我一定会严查院里的医生......”
    “查是肯定得查，郑院长，你应该很清楚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万万做不得，影响口碑事小，再往下可就越线了。”
    “是，我愿意配合警方的一切调查，配合陆队长。”
    走廊尽头，顾重正透过窗户望着远处的车流。
    “看什么呢？”陆昭大步走近，“饿了没？请你吃饭！”
    “又请？”
    “为了感谢你新奇的脑回路。走了！”
    陆昭兴冲冲接过顾重手里的药袋，几乎半推半搡着顾重进了电梯，出了大门，坐上了车。
    “沈先生吧，是两年前到我们院里来的。”
    “确实是车祸，我记得他头部的撞击伤特别严重，胸骨、肋骨还有四肢也多处骨折，内脏破裂引发了失血性休克。虽然抢救过来了，但人一直没醒。”
    “周薇小姐？是他的妹妹啊，两年来全靠她精心照顾着。”
    “其他的我真的记不清了，沈先生的病例档案上倒是记得很清楚，可是……”
    “绿灯了。”顾重一语打断陆昭的回忆。
    陆昭闻言踩下油门：“抱歉，刚刚走神了。诶对了，你当时是怎么出的车祸？”
    “与陆警官的走神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陆昭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刚刚一直在思考沈先生在档案室的那番推理，真真是出神入化，一语惊醒梦中人。”
    “看来光看柯南和阿加莎全集还远远不够，要不沈先生给我点建议？”
    顾重靠在副驾上全身放松，缓缓吐出几个字：“主要靠乱想。”
    “是吗？”陆昭提了提音调，“巧了不是！我刚刚也乱想了几点，你帮忙分析分析呗！”
    “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那凶手是什么时候把菲涅尔透镜装进去的？要是很早以前就被某个进入档案室的人装上，那他是怎么保证在今天引发火灾？除非他能跟太阳公公肩并肩，商量好了让阳光在某个特定时刻聚焦到透镜上。”
    “要不然就是今天装的，利用长杆做个道具弄上点胶水什么的也不是办不到，可是监控的朝向是对准大门的，而防盗窗的位置正好在大门对面。换句话说，凶手通过道具将透镜粘到中央的木柜顶层，监控是拍不到的。”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监控拍不到，他又为什么要费劲毁了监控呢？”
    陆昭顿了顿，径自道：“除非他想毁掉的不是监控今天拍到的画面，而是之前拍到的画面。”
    “那就又回到第一个假设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能跟太阳肩并肩？”
    几秒的沉默后，顾重发出一声冷笑：“陆警官，您当警察真是可惜了。现实中的案件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监控对于凶手来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只要有万分之一引爆的可能，就必须将它扼杀在摇篮里。”
    “至于您说的这些......”顾重淡淡道，“要是想写故事，倒也不用硬拉我来做读者。”
    “瞧你说的，那看来你对现实中的破案更加了解嘛！”
    顾重闭上了眼睛，许久才微微张口：“我更喜欢福尔摩斯。”
    大奔减缓了速度，顾重睁开眼，“秀园一中”四个字赫然在目。
    “下车吧沈先生。”
    顾重瞥一眼后视镜，从医院出来后不久那辆白色丰田就不见了踪影。
    副驾驶的门被打开，顾重只好解下安全带。
    “陆警官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华塍街不顺路，稍晚一点再送你回去。放心，我可不会知法犯法！”
    秀园一中对面是一条小吃街，现在已经过了饭点，又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街上几乎没什么人。
    陆昭大挖一勺辣椒酱放进馄饨里，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斯哈冒汗，活像一只巴哥犬。
    顾重则慢条斯理地轻咬一口，馄饨在嘴里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后才吞咽下去，和波斯猫如出一辙。
    最后两人很默契地同时放下碗筷，陆昭吃了两碗，顾重勉强算吃了半碗。
    “我算是知道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虚弱了。”
    顾重抽出纸巾擦了擦嘴：“我又不像陆警官整日和犯罪分子打交道，要这么强做什么？”
    “嗯？”陆昭嘴角微扬，“你这算是在夸我吗？”
    顾重淡淡回应：“陈述事实而已。”
    语文课上，何星欢刚把阿克曼的左眼补画好就喜提老师的点名。
    办公室里坐着两位陌生男子，一个身形健硕面带笑意，一个清瘦冷峻面无表情。
    “谢谢老师，让这孩子单独和我们聊一聊吧。”
    “陆警官？您怎么又来了？我都说了不认识什么康利！”
    自从昨天晚上被爸爸妈妈怀疑早恋后，家里的气氛整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小姑娘你先别急，叔叔今天过来是想找你问另一件事。”
    “什么事？”何星欢不耐烦道。
    “3月初市里有一场绘画比赛，你参加了吧？”
    “对啊，怎么了？”
    “康利也参加了。”陆昭顿了顿，“准确来说他是去当观众的。他的室友表示他当时一直盯着你的画看，对你的关注度也格外高。”
    “那又怎么了？那只能证明我画的好。”
    “嗯对，没错，但我们怀疑康利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了你的画，从而喜欢上了你。”
    何星欢重重吐出一口气：“手机你也查了，我的家人朋友同学老师你也问了，我和那个叫康利的根本就不认识！你还要我怎么样？非逼着我承认莫名其妙的男朋友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响，脸涨得通红，似乎想把压抑了很久的怨气一朝发泄。
    “你别着急，先冷静下来，我......”
    “我来问吧。”顾重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