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那双盛着冷意的眼睛更冷了几分，率先移开视线，然后重新闭上。
    珝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漆黑的眼睛泛着水光。
    他有点累了，维持人的形态太困难了，费能量。
    石头不需要吃饭，可是石头需要注意。
    石头想睡觉了。
    石头，睡着了。
    红发男人睁大了眼睛，看了看后座睡得安稳的男孩，又看了看闭目的老大。
    闭目的男人皱了皱眉：“好好开车。”
    红发男人哦了一声，视线落到前方的道路。
    那双幽蓝的眼睛重新睁开，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正在睡觉的“人”。
    嘴巴和眼睛一样，都紧紧的闭着。
    看着倒是乖巧。
    又走了一会儿，红发男人又开口了，声音有些怪异。
    “老大！”
    陆昀睁开眼，看着急速向他们飞来的蜂群。
    丑陋、肥大且怪异，巨大的复眼正死死盯着他们所在的车辆。
    又变异了。体型、速度，还有尾巴上的尖刺，都和上次差异极大，更强了。
    红发男人没得到回应，又喊了一声老大的大名：“陆昀！”幽蓝的眼睛没有波动，直视前方，“我没瞎，也不聋。”
    红发男人：“……”
    现在是介意这个的时候吗？不说它们的口器锋利得和刀刃一样，轻易就能撕碎他们。就是他们尾巴上的毒刺，不消半分钟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这是随着末世出现而产生的变异蜂的一种，也是变异蜂中的佼佼者。
    被大声喊出姓名的男人终于发话了：“阿生在车里看着他，亦风和阿周跟我走。”
    红头发男人和后座靠左举着枪的麦色皮肤的男人跟着陆昀走下了车。
    三个人手里只拿了枪，别的什么也没有。
    这并不是送死，而是除了枪，他们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身体兽化。
    研究员将异种基因祛毒化植入人体，让人类获得异种能力的同时保持人的特质。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成功移植，失败的人失智异化，沦为异种，立即格杀，只有少部分人能成功让身体兽化。
    久而久之，只有极少部分人愿意植入。尽管拥有兽化能力的人可以得到基地优待，但大多数人都不愿意拿生命去赌。
    他们宁愿苟且地活着。
    分别有着幽蓝眼睛、红头发、麦色皮肤的三个人，加上车里任劳任怨举着枪的男人，以及方才护送深渊裂口处研究员先行回基地的数人，他们都来自六号基地，且都属于基地里成功获得身体兽化能力的少数人。这些人总共占了基地获得身体兽化的能力的人的三分之一，而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却只占六号基地总人数的十分之一。
    珝醒了。
    不对劲，车停了。人也不见了，只剩下一个。
    还有车外面，原本湛蓝的天变得阴沉。珝眯了眯眼睛，好像还是有点不对劲。不是天变得阴沉，而是地上黑色的粉末被风卷了起来，在车外肆虐。细听还有东西被撕裂的声音。
    珝看着右边仍旧举着枪口对着自己的男人，开口问他：“外面怎么了？”
    车内重新陷入静默，就在珝以为这个男人不会回答他的时候，他说话了：“是变异蜂。”声音嘶哑，像是被撕扯过后又粘合在一起一样。
    珝点头：“好的，谢谢。”
    举枪的男人有些一言难尽，对用枪口对着自己的男人说谢谢，脑子有病吧。
    珝不知道他心里想的，倦色的眼睛透过车窗，看着外面越来越清晰的——怪物。
    “那些是什么？”
    男人看着不好相处，但还是回答了小孩的问题。
    “长翅膀的是变异蜂，和它们不一样的是老大他们的异形体。”
    珝没听懂，异形体是什么？但是他没有继续往下问，因为男人的解释中，异形体好像很正常一样，虽然他在母亲的记忆里没有见过。
    风停了下来，珝意识到，也许刚刚的风是那些飞在天上的——变异蜂的原因，是它们的翅膀做的。
    地上横七竖八的碎块是变异蜂的尸碎，红得发黑的血液正顺着黑色的焦黑的土地渗入地底。
    天空恢复湛蓝，依旧无云。
    珝看到了，那双幽蓝的眼睛，此刻泛着血红的光圈。
    珝作为石头的时候活了很久，他知道，那是——三条蛇。
    幽蓝眼睛的那条最大，也最危险。
    车窗被举枪的男人打开，珝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让他牙齿发酸。
    那是骨骼生长、断裂和错位的声音。
    地上的影子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形、变长。
    这就是异形体吗？那他也许可以说他的异形体是石头，可是他变化的时候不会有骨骼断裂的声音，这很麻烦，珝想。
    又在走神，幽蓝的眼睛在珝身上停留几秒，又在珝回神的时候移开视线。
    汽车继续往前行驶。
    他们想着一个半球形的建筑由远及近，珝眼神发直，好大。
    它只露出一小部分，绝大部分都在地底，可是，还是好大。
    这就是他们的家吗？他们很强吧，能有这么大的领地。
    珝听到男人的轻嗤，是蓝眼睛发出的声音，看了眼他微微合拢的双眼，又看向越来越近的圆包。
    到了。
    车停下，立即有人来开门。
    “基地长大人。”男人轻嗯一声。
    珝被枪指着，走了下来。
    六号基地门口排队的人不算少，大概四五十个。每个人都长着差不多的脸。也诡异的安静。
    其实只要珝再多看两眼，就会发现，他们的脸色或蜡黄或苍白，只有几个人肤色还算正常。
    不过，无论是他们，还是她们，还有一个相同点：相貌不出彩。最多算是清俊、清秀。
    只有少数人看向他们的方向，眼中带着很累很疲惫的好奇。
    排队的绝大多数仍然排着队，对他们这边的动静恍若未闻。
    珝看到那双蓝眼睛直到他们进到里面也没有看向排队的人。
    不解的、漆黑的眼睛看了蓝眼睛一会，然后又移开视线，跟着他们的脚步。
    珝看陆昀的时候，陆昀也在看他。
    幽蓝的眼睛看起来毫无波澜，给珝的感觉就像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连生物都算不上的物件。
    他们没有排队，步行直接走了进去。
    一路上宽敞、明亮。却无端让人心慌。明明是被封闭的空间，可一点儿也不暗沉。圆包从地面上看着小，地底却非如此。
    中间一条路修得最宽敞，他们走的也是这一条路。
    珝没来得及观察其他几条路，因为他们走得太快了。他们比珝高好多，腿也比珝长好多，跨的步子自然也大。
    地上冰冰凉凉，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不像在深渊附近，珝踩着很舒服。还有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圆形的穹顶变得透明，变得更高、更广。
    珝是认字的，当他看到“第六基地基因科研中心”的时候，还有些恍惚。有着幽蓝眼睛的男人现在身边只跟着红头发，珝在想，他一对二打赢的可能性有多大，然后十分确定，可能性是零。
    珝赢的概率是零，所以，他乖乖的跟着人进去了。一直低着的头没有看见，身边的两个男人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沈亦风指了指垂着头的男孩，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看向陆昀。后者看清他的动作后不置一词，连个表情都不给。沈亦风撇撇嘴，也不做多余的动作了。
    珝又跟着他们左拐右拐，拐进了一间带着干燥气息的房间。有个男人半趴在实验台旁的操作椅上，胡茬青黑得快遮住下巴轮廓，目光死死锁在面前的触屏终端上。
    不等陆昀说话，沈亦风靠近两步，拧着眉敲了敲台面，语气中带着不悦：“阿年。”
    正在查找文献的男人眼神终于舍得离开眼前盯了半日的屏幕，语气里也带着不悦，可是分量没有沈亦风足，“干什么？”
    忽然，被换做阿年的男人动作不慢地站直了身体，“老大。”男人没回答这句话，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荆年若有所思地离开试验台，走近看起来乖软可欺的男孩，抬了抬他的下巴，“啧，老大，你亲自带他来我这，看上了？”说着，摸到滑腻冰凉的皮肤不自觉又摸了几下。沈亦风轻咳一声，荆年动作一顿。
    陆昀没说话，静静地看着荆年，惹得后者的手不自觉哆嗦一下，然后放开了手，“好吧，跟我来。”看看你是人还是怪物。
    沈亦风垂在身体一边的手拿着枪，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后。
    珝依旧安静，本来一对二就没有胜算，现在又多了一个，在深渊多年的经历告诉珝：这个长得丑丑的男人，和那个红头发的危险性不相上下。
    其实仔细看，这个男人一点也不丑，秀气得很，只是身体状况不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