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恪立在原地久久不语，他甚至没有察觉李疏晏是何时上的岸。直到零星的水珠溅在他裤脚才惊觉，而他连退开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李疏晏就那样直接穿着泳裤，漫不经心地随手扯过一条雪白浴巾，擦拭着湿透的头发，他的视线先是落在乔恪失魂落魄的侧脸上停留一瞬，随即才转向一旁好整以暇，嘴角还噙着玩味笑意的陈枕流。
    “这是怎么了？”
    乔恪回神，侧身让出通路时险些踉跄。李疏晏掠过他身侧，手上浴巾自带的香气掠过乔恪鼻尖，又迅速消散。
    陈枕流慵懒地笑了笑，指尖轻敲躺椅扶手，用那口带着港味的粤语闲闲道：“冇咩事啊，李生。睇见呢位小朋友心思重，同佢开个玩笑啫，话你身边靓女如云，问佢系咪惊你花多眼乱。点知佢反应咁大。”（没什么事啊，李生。看见这位小朋友心事重，跟他开个玩笑罢了，说你身边美女如云，问他是不是怕你眼花缭乱。谁知他反应这么大。）
    乔恪倏地抬头看向陈枕流，眼神复杂难辨，但他又快速敛下眼眸，顺着这递来的台阶走下：“对不起先生，是我失态了……”
    李疏晏的目光在乔恪强作镇定的面容和陈枕流戏谑的笑容之间逡巡。陈枕流的鬼话，他一个字都不信。但这层窗户纸，此刻捅破并无益处。
    短暂的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片刻后，李疏晏再次开口，这次是明确地指向乔恪：“准备一下，明天去深圳。”
    乔恪立刻抬头耳朵尖不受控制地泛起一抹红，倒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的余波：“明天？”
    “乔瑄过两天会在深圳参加一个行业论坛，你知道该怎么做。”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落在乔恪脸上：“记住，你代表的，是我。”
    乔恪回道：“是，先生，我一定做到。”
    待乔恪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李疏晏才在陈枕流旁边的躺椅坐下。
    “你吓到他了。”李疏晏望着池面重新归於平静的倒影，语气平淡。
    陈枕流不慌不忙地摸出烟盒，磕出一支细长的香烟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圈，才笑道：“系咩？我反而觉得，我点醒咗佢。李生，你养紧嘅系狼，唔系宠物啊。”（是吗？我反而觉得，我点醒了他。李生，你养的是狼，不是宠物啊。）
    “是狼还是宠物，要看他自己。”李疏晏端起冷却的茶，轻抿一口：“若不受控制，就只能是弃子。”
    “呵呵……”陈枕流低笑，烟雾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好一个弃子。就怕到时，有啲人自己心软，唔舍得丢。”（呵呵，好一个弃子。就怕到时候，有些人自己心软，舍不得丢。）
    李疏晏终于侧过头，直视陈枕流的眼睛：“我李疏晏，从来唔做蚀本生意。”（我李疏晏，从来不做亏本生意。）
    当晚，李疏晏让乔恪来了一趟自己的卧室。
    乔恪推门进来时，脚步放得很轻，李疏晏此时正斜倚在窗台上，窗外是澳门不夜的璀璨灯火，映在他手中的威士忌杯里，晃出一片迷离的金色。
    “都准备好了？”李疏晏没有回头，声音被酒液浸润得比平日多了两分慵懒，目光仍落在窗外那片浮华之上。
    “是，先生。明天一早的航班。”乔恪垂首立在门边。
    “过来。”
    两个字，很轻。乔恪依言上前，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李疏晏这才缓缓转过头，视线从乔恪低垂的眼睫，一路滑到他微抿的唇线，突出的喉结，最后落在他第一颗的衬衫领口处。
    “深圳那边，都安排好了。乔瑄会下榻在威尼斯人，论坛间隙，你有足够的时间偶遇他。”李疏晏晃着酒杯：“知道该怎么说吗？”
    “知道。”乔恪颔首，这些说辞早已在李疏晏日复一日的教导下烂熟于心。
    李疏晏低应一声，忽然向前迈了两步。威士忌的醇厚酒香混合着他身上沐浴后清冽香气，瞬间将乔恪笼罩。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虚虚拂过乔恪衬衫的纽扣，那动作很轻，却让乔恪的浑身僵了一下。
    “但光有这些空头承诺，还不够。乔瑄是聪明人，他需要看到实实在在的诚意。”李疏晏的视线从纽扣上移，牢牢锁住乔恪骤然收缩的瞳孔：“所以，你要给他指一条明路。”
    乔恪的呼吸彻底停滞，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脸。
    “告诉他，新码头项目，是李先生给乔家，也是给他乔瑄的机会。”李疏晏的指尖顺着纽扣的缝隙，向下滑了一寸，正好悬停在乔恪心口的位置：“让他去怂恿乔成择，在这个项目上押下重注，把乔家能动用的，甚至不能动用的资金，全部投进来。告诉他，这是唯一能让他乔瑄在家族中翻身的机会。”
    他顿了顿：“更要让乔成择觉得，这个项目，可以让乔家更上一层楼。”
    话音落下，李疏晏的手并未收回，反而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用微屈的指节抬起了乔恪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乔恪。”他叫他的名字：“这件事，你知，我知。做成之后，你在李家……不，你在我这里，才是真正无可替代。明白吗？”
    乔恪的心脏狂跳，他望着李疏晏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那片冷冰冰的颜色中，清晰地看着自己卑微的倒影。
    他哑声承诺：“我……我不会让您失望。”
    李疏晏凝视他片刻，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快速地闪过，或许是满意，又或许是更复杂的东西。
    他终于松开了手，后退半步，瞬间恢复了往常那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感，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靠近与触碰从未发生。
    “去吧，今晚好好休息。”他转身，重新面向窗外那片繁华夜景，仰头将杯中残余的酒液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我等你消息，平安回来。”
    乔恪深深看了一眼李疏晏的背影。过了很久，他才低声应了一句“是，先生”，然后像来时一样，悄然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