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7】我不是,我没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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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天气晴好,牧云炤被乔玲再次以碍眼为由赶出百草轩,便信步在宗门内闲逛。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靠近了通往后山的小径。他忽然想起檀芸之前的话,心头那点模糊的担忧和月余未见的挂念促使他脚步一转,朝着后山剑坪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剑坪,空气中的灵气似乎都带着不易察觉的紊乱。穿过一片稀疏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巨大的玄黑岩剑坪映入眼帘,悬崖之外云海翻腾。
    然而,预想中弟子潜心练剑,剑光霍霍的场景并未出现。
    剑坪之上,一片狼藉。
    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剑痕,深深地刻在周围的石壁上,仿佛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碎石遍地,几处岩石甚至呈现出被高温腐蚀过的焦黑痕迹。
    而在剑坪中央,宴止水单膝跪地,以剑拄身,背对着他。
    仅仅是这样一个背影,就让牧云炤的心猛地一沉。
    宴止水身上的玄色衣服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他低着头,散落的墨发遮住了侧脸,只能看到他一侧指节泛白的手,以及那抵在剑柄上微微颤抖的手臂。周身隐隐有黑气缭绕,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濒临失控的危险气息。
    这哪里是在修炼?
    这分明是……在自毁式的发泄!
    “止水?”牧云炤收敛了气息,放缓脚步走近。
    听到他的声音,宴止水脊背猛地一僵,那瞬间如同被冻结。他没有回头,反而将头埋得更低,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师尊。您……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干涩紧绷,带着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痛苦,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
    牧云炤在他身旁停下,没有贸然靠近,目光扫过周围触目惊心的剑痕,最后落在他低垂的头上。
    “我听小檀他们说你在剑坪闭关,过来看看你。”他顿了顿,尽量把语气放缓,“止水,告诉为师,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不像是在练剑。”
    宴止水身体颤抖了一下,握剑的手更紧。
    他怎么能说?
    说他因为那些荒唐的、悖德的心思被看穿而羞耻难当?说他因为师尊的无视而心痛如绞?说他只能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才能暂时忘却?
    “……没事。”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低哑得几乎破碎,“只是……修炼遇到了些瓶颈,心中烦闷,故而……手段激烈了些。惊扰师尊了,弟子……这就回去。”
    他说着,试图强行起身,然而身体早已透支,加上情绪剧烈波动,刚一动作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身形一晃,险些栽倒。
    牧云炤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入手一片冰凉,甚至能感觉到他肌肉因过度紧绷而在微微痉挛。
    “别逞强!”牧云炤眉头紧锁,看着他冷汗涔涔的侧脸,心中的担忧达到了顶点。这绝不仅仅是修炼瓶颈那么简单。他扶着宴止水,语气不容置疑:“走,先跟我回去。你这个样子,不能再练了。”
    宴止水被他扶着,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想要挣脱,却又贪恋这片刻的接触,更怕自己失控伤到他。所有的挣扎、痛苦、无法言说的情感,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死寂般的沉默。
    他任由牧云炤半扶半抱着,带他离开这片承载了他无数绝望和疯狂的剑坪,背影在缭绕的云雾和夕阳余晖中,显得格外孤寂而脆弱。
    牧云炤带着宴止水,寻了处崖边相对平整,能俯瞰云海的青石坐下。宴止水始终偏着头,抗拒着与他对视,身体依旧紧绷。
    看着他这副模样,牧云炤心中忧虑更甚。他想了想,试图开导他。
    “止水,”牧云炤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试图讲道理的温和,“你看这云海,翻腾不休,看似汹涌,但其本质,不过是水汽遇冷凝结。再激烈的表象,也有其内在的规律和成因。”
    他顿了顿,继续道:“人的情绪也是一样。再混乱、再难以承受的感受,也并非无迹可寻,更不是你的错。有时候,我们只是需要找到那个”凝结点”,理解它,面对它,而不是一味地压抑或者……像你这样,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去对抗。”
    牧云炤的本意,是想告诉宴止水,情绪问题可以理性分析和解决,不必自我折磨。他觉得自己说得足够客观,而且充满关怀。
    然而,这话听在心绪混乱,满心都是悖德妄念的宴止水耳中,却完全变了味道。
    “不是你的错”?
    “理解它,面对它”?
    宴止水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师尊……他知道了?
    他看出自己那些龌龊的心思了?
    所以现在,是在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告诫他,点醒他,让他自己去面对和解决这个不该存在的错误?
    是了,一定是这样。
    师尊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他之前的不在意,或许只是一种宽容,或者……是不屑于点破。而现在,看到自己因此濒临失控,影响到修炼甚至危及自身,终于忍不住,要来引导他走上正途了。
    一种更让他绝望的认知席卷了全身。原来师尊并非毫不知情,而是早已洞悉,却选择用一种看似温和,实则将他推得更远的方式,让他自己去了断这不该有的念想。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牧云炤,眼眶泛着不正常的红,里面交织着震惊、恐惧、被看穿的无地自容,以及一种近乎被抛弃的痛楚。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牧云炤被他这剧烈反应弄得一愣,见他终于肯正视自己的心理问题,虽然眼神奇怪,但还是努力维持着温和的语气,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无论遇到什么难题,都可以跟师尊说,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不必了!”宴止水猛地打断他,声音嘶哑,如同是被逼到绝境的困兽。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牧云炤还扶着他手臂的手,踉跄着站起身,退后两步,与牧云炤拉开距离。
    
“弟子……弟子自己的问题,自己会解决!不劳师尊……费心引导!”
    他将“引导”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难言的屈辱和决绝。说完,他不再看牧云炤一眼,转身,几乎是拼尽自己最后的体面,逃跑般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也离开这个让他不敢碰又放不下的意中人。
    牧云炤心头一紧,某种“不能再让他这样逃避”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几乎是本能地,他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脸色瞬间褪去血色,一手猛地扣住心口,修长的身形晃了晃,就像后倒去。
    “师尊!”
    宴止水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丝线骤然拉扯,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折返。脸上所有的冷硬和疏离瞬间碎裂,他一把托住牧云炤往后倒的身体,声音绷紧得发颤:“您怎么了?是不是伤势……”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紧。牧云炤原本虚按在胸口的手,此刻却牢牢锁住了他。
    牧云炤抬起头,脸上哪还有半分虚弱,目光直直刺入宴止水惊愕的眼底:“抓住你了。这次,别想再跑。跟我回去,我们得聊聊。”
    宴止水瞳孔骤缩,意识到受骗,一股混杂着被算计的恼怒和更深沉恐慌的情绪冲上头顶,他下意识就要发力挣脱。
    但那只手却攥得极紧,根本不容他逃离。牧云炤不再给他机会,几乎是半强制地,拖着他就往自己住所的方向走。
    宴止水挣扎了两下,动作却带着迟疑,终究是怕伤到对方,哪怕那虚弱可能是伪装。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僵硬地跟着往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尊的刀尖上。
    回程的路变得格外漫长。
    牧云炤紧紧攥着那只冰冷的手腕,掌心能清晰地感觉到脉搏紊乱的跳动。他刻意放缓了语调,声音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温和,试图驱散某种无形的壁垒。
    “止水,你听我说,”他斟酌着词句,“在我家乡,人们很早就懂得,人的心神,与肉身一样,也会染上风寒,也会感到疲惫。这并非软弱,更非过错,就像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是天地间再自然不过的道理。”
    他感觉到掌下的手腕肌肉细微地颤抖起来。宴止水的头垂得更低,散落的发丝完全遮住了他的侧脸,隐约透露出他内心的抗拒与煎熬。
    “若是身体不适,我们知道寻医问药。心神若受了委屈,有了郁结,也同样需要疏导和安抚。若强行压制,最终还是会伤及自身。”他想起剑坪上那些狂暴的剑痕,语气愈发恳切,“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事,很重的事。别一个人扛着,说出来,或许为师能帮你想想办法。”
    宴止水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平复了些许,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绝望和羞耻,在牧云炤那双眼眸的注视下,奇异地凝滞了。
    一个微弱却足以让他心跳漏拍的想法,如同黑暗中挣扎出的一缕萤火,骤然闪现。
    师尊他……是不是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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