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9】感觉吃了一口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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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厨房里,宴止水面对药罐如临大敌。他煎药的神情比练剑时还要专注严肃,眉头紧锁,严格按照女妖交代的步骤,一丝不苟地称量、浸泡、武火煮沸、然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文火。
然而,理论终究与实践有差。
第一次,火候稍大,药汁焦糊发苦,倒掉。
第二次,水量计算失误,煎得过于寡淡,药色清浅,显然不行,倒掉。
第三次,时辰把握不准,药效未融,倒掉。
……
他抿着唇,脸色一次比一次冷,地上已经堆了好几个倒空的药渣碗。女妖留下的药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一种对自己无能的愤怒感开始滋生,却又混合着一种不肯认输的倔强。他绝不允许自己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尤其是在……尤其是在那个人需要的时候。
终于,当宴止水又一次将一碗不满意的药汁准备倒掉时,女妖忍不住了,快步走进厨房,语气带着无奈和调侃:“哎哟我的姑娘诶!您这哪儿是煎药,您这是熬汤试毒呢?再这么下去,这药可不够用了!您夫君……呃,那位公子的伤可等不起啊!”
宴止水动作一顿,握着药碗的手指收紧,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血色。他没有回头,假装专注于灶火,试图忽略那个让他心跳失序的称谓。
乔玲见他这般,叹了口气,转身就去敲牧云炤的房门。
牧云炤正靠在榻上调息,听闻女妖带着怨气的投诉,也是哭笑不得。他知道纠正不了女妖那根深蒂固的误会,只得无奈道:“姑娘莫急,药材不够我再想办法。我师妹他也是第一次做这个,难免手生。有劳姑娘再备一份药材,至于药先让他端来吧,有效便好,味道外观不必苛求。”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安抚之意,清晰地传到了小厨房里竖着耳朵的宴止水耳中。
“夫君”。
“不必苛求”。
“有效便好”。
师尊……没有反驳那个称呼。甚至……似乎默许了这种关系?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窜过宴止水的心尖,让他手下猛地一抖,眼看就要成功的一碗药,火候瞬间失控,“噗”地一声溢出来大半,剩下的部分颜色更深,气味也更难以言喻。
偏偏此时,里间传来牧云炤的询问:“止水?先拿进来吧?”
宴止水看着眼前这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失败的作品,脸色冰冷,唇线紧抿。他闭了闭眼,像是奔赴刑场般,最终黑着脸,将这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药汁倒入碗中,端了起来。
他走到牧云炤榻前,将药碗递过去,目光落在别处,声音硬硬的:“好了。”
那药汁的颜色和气味实在惊人,连牧云炤看了都忍不住喉结滚动了一下。但他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又看看徒弟那副仿佛等待审判般的侧脸,终究什么也没说,接过碗,屏住呼吸,准备一口气灌了下去。
难以形容的苦涩和一股强烈的焦糊味瞬间席卷了味蕾,牧云炤的脸皱成一团,慢慢放下还剩一大半的药碗,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宴止水紧张地用眼角余光观察着他的反应,看到师尊痛苦的表情,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牧云炤好不容易缓过气,对上徒弟那看藏着忐忑的眼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声音都变了调:“嗯,有效就好,有效就好。”
宴止水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指尖凝起一丝带着清凉气息的灵力,轻轻点向牧云炤的眉心。
那灵力极其细微柔和,带着宴止水自身特有的气息,如同夏日碎冰,轻轻缓解了舌尖浓重的苦涩。
“会好点。”他大概是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出格,立刻收回手,眼神却有些不自然地飘向窗外,“下次……不会这么苦。”
牧云炤被那突如其来的清凉触感弄得一怔,口中的苦涩感确实瞬间减轻了不少。他看着徒弟那副别扭着却想办法弥补的样子,心底那点抗拒忽然就散了。他失笑摇头,终于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多谢。”牧云炤缓过气,笑着对宴止水道,“第一次能熬成这样,很好了。”
宴止水低低“嗯”了一声,迅速转身去收拾药碗,仿佛多待一刻都会暴露更多情绪,只是那通红的耳根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女妖站在门外看着二人的互动,脸上再次浮现那种“我懂了”的暧昧笑容,轻轻敲了敲门框:“看来公子今日气色好些了?药都用完了?”
牧云炤忙正色道:“有劳乔姑娘挂心,好多了。药……效果甚好。”
就是太苦了。后面这句他没说。
牧云炤伤势稍愈,能勉强下床走动后,心下记挂着小徒弟,去往周易泉房间的次数便明显多了起来。
在他眼里,大弟子檀芸沉稳可靠,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二弟子常乐没心没肺,乐呵呵地恢复得最快;就连最让他挂心的三弟子宴止水,虽然还是冷着脸,但性子也在慢慢变得开朗。
唯独这四弟子周易泉,年纪最小,性子又怯懦,这次病得突然,看着那苍白瘦弱的小脸,牧云炤总觉得是自己这个师尊疏忽了,不免多了几分怜惜,去得也格外勤些。
这日晚间,牧云炤刚调息完毕,想起白日里周易泉咳嗽似乎又加重了些,放心不下,便起身往他房间去。
屋内只点了一盏昏黄油灯,周易泉缩在被子里,听到开门声,探出半个脑袋,见是牧云炤,眼睛立刻亮了,软软地唤道:“师尊……”声音带着点病弱的沙哑。
“怎么还没睡?可是又咳得厉害了?”牧云炤在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额温,触手仍有些烫人。
周易泉摇了摇头,又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身上没力气,睡不着……而且屋里好静,有点怕……”他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眼神依赖地望着牧云炤。
牧云炤心下微软,替他掖好被角:“只是身子虚的缘故,别胡思乱想。师尊在这儿陪你说会儿话。”他放柔声音,捡了些宗门内的趣事缓缓说着,试图安抚他。
周易泉听得专注,目光始终黏在牧云炤身上。见牧云炤说了片刻似有起身之意,他急忙小声哀求:“师尊,您再坐一会儿好不好?就一会儿……您在这儿,我就不怕了……”
恰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宴止水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汤药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宴止水抿紧唇,喉结轻微滚动,压下心头那点针扎似的不适,迈步上前,将药碗递向牧云炤。
他的声音冷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师尊,该用药了。需即刻服用。”他心底盘算着,这个理由足够正当,总能将师尊从这屋里叫出去,远离那个病怏怏的周易泉。
牧云炤一愣,看着眼前散发着浓郁苦味的药汁,又看看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徒弟,一时有些两难。
周易泉见状,立刻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尾泛红,气息不稳,却仍死死攥着牧云炤的衣袖不肯放,断断续续道:“师尊……药……咳咳……等会儿再喝不行吗?求您了……”
这小子这分明是在装可怜!
宴止水眼神更冷,语气加重:“药性不等。”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牧云炤,半步不退。
牧云炤看着眼前这情形,一边是哭唧唧挽留自己的小徒弟,一边是举着药碗、脸色冰冷的三徒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叹了口气,接过药碗,坐在周易泉的边上,低头吹了吹药汁,一饮而尽。
完毕对宴止水笑了笑:“辛苦止水啦,你先回去吧。”
旁边的周易泉则悄悄递上一杯温水,小声说:“师尊,药太苦了,喝口水顺顺吧。”
宴止水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窜头顶,气得指尖不受控地轻颤,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他这是不打算走了?
周易泉适时抬起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在唇角勾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得意:“多谢师姐送药来,辛苦师姐了。”
宴止水眼神冰寒如刀,狠狠剜过周易泉,胸腔起伏加剧,他深吸一口冷气,强行将翻涌的醋意压回心底,语气更添三分寒意:“师尊,檀师姐方才寻您,似有要事相商。”
牧云炤刚喝完最后一口药,苦得舌尖发麻,闻言随意摆了摆手,语气温和道:“无妨,若有急事,小檀自会再来寻我。止水,你连日操劳,眼底青黑可见,先去歇息吧,莫要累垮了身子。”
竟是直接将他打发了!
宴止水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发出细微的咯吱声,看着师尊转身将注意力全数投向周易泉,甚至抬手替那小子掖了掖被角。他胸口如遭重击,闷痛袭来,呼吸都窒涩了一瞬,仿佛有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
“是。”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端着空药碗大步离去。关门时,他刻意加重力道,木门撞上门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惊得屋内两人齐齐抬头。
“师姐她……是不是生我气了?”周易泉小声问道。
牧云炤无奈摇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你师兄性子清冷,但心肠最软。许是连日奔波累着了,不必多想。”他全然没有注意到那冰冷表象下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