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内亮着一盏暖黄色的灯，亮度很暗，堪堪照清人脸。
    一位中年男人盘腿坐在床上，双目紧闭。
    半晌，他呼吸开始变得沉重，胸口剧烈起伏。
    猛咳几下才缓过来一口气。
    他眨了眨眼，一颗泪滴从眼角滑落，他望着虚空出了神，含糊不清道：“阿倩，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否则，我怎么会走火入魔呢。”
    海若琼向导员请了一天假，来处理师父的后事。
    他没有找到什么特别的，只找到师父生前穿的一件衣服以及一把师父曾经惯用的桃木剑。
    挑好墓地，他和齐暮寒赶了过去，给齐战清立了个衣冠冢。
    这次，海若琼倒是很冷静，可能也想通了。
    给师父上了香，又嗑了三个头，他长呼一口气。
    像是要把体内的浊气全部呼出去。
    齐战清葬在一颗柳树下，现在是冬天，柳树光秃秃的，但胜在枝丫挺繁茂，可以在下雪时挡一下风雪。
    看着偶尔吹来的几缕风带动枝丫扫过墓碑，海若琼才恍然回神，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接受了这个事实，拍拍膝盖上沾上的灰尘，正想离开，看到一旁一直没动静的齐暮寒走到了碑前。
    想着他应该是有话对师父说，海若琼便走远了一些。
    “其实我挺恨你的。”齐暮寒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墓地显的格外清晰，“谁叫你在我死后还放不下你的修仙路，徒留我的魂魄遗体遗失在外你却丝毫没有动容。”
    说到这里，齐暮寒顿了顿，又继续说：“我母亲走时，你也很平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觉得你不配做一个丈夫和父亲，可当我知道我灵元的消息是你发出的后，我又觉得我这么多年的见解有误，所以，现在我不恨你了，但也不会原谅你。”
    海若琼站在远处的空地上发呆，没注意到齐暮寒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走吧。”直至齐暮寒拍拍他的肩，他才回过神。
    海若琼点点头，两人一同回了家。
    在家里待了半天，第二天，海若琼一如既往去上了学。
    齐暮寒没有一点鬼该有的自觉，跟在海若琼身后一同去了学校。
    刚走进教室，一个人影就蹿了上来。
    李鸣围着海若琼转了一圈儿，“你昨天怎么没来上课，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也不回。”
    “没看手机。”海若琼径自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来翻开书。
    见状，李鸣也迅速将第三排自己的书伸手一捞，一屁股坐在了海若琼旁边。
    海若琼抬头，看看李鸣，又看看被一屁股挤掉的齐暮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齐暮寒往后躲了一下，继而冷飕飕盯着李鸣的后脑勺。
    李鸣刚坐下，还没说点什么，搓搓胳膊，缩着脖子说：“你有没有感觉到后背冷飕飕的？怪瘆人的？”
    “因为你身后有鬼。”海若琼张口就来，头也不抬，“他正在身后看着你。”
    李鸣先是缓缓转头小心翼翼瞟了身后一眼，接着触电般弹跳而起，“这……这……这是是是是真的吗吗吗？”感觉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
    他从高中就知道海若琼与寻常人有些许不同，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像电视里说的阴阳眼。
    他当时听到传言时还不相信，也没有和旁人一样，远离海若琼。
    直到有一次他莫名发烧，去医院打了吊瓶也没有好转，之后还是海若琼帮的他。
    从那以后，他便相信了传言。
    和别人不同的是，别人都想方设法远离海若琼。
    他却是三番五次往海若琼跟前贴，被冷落了，也不气馁，继续屁颠屁颠死皮白赖地跟着海若琼。
    这样做，一方面是受制于某个人，一方面也是真的很想和海若琼做朋友。
    在他的坚持不懈下，他终于成为了海若琼为数不多的朋友。
    李鸣蹦哒到一边，死死抓住海若琼手臂，牙床直打颤：“哥，你别吓我，我胆小你知道的。”
    就在李鸣乱抖的间隙里，老师走了进来，指着他说：“那位同学！上课了，坐下来！”
    李鸣哪儿还敢坐，颤颤巍巍就想往旁边爬，被海若琼抓着肩膀摁着坐了下来。
    “骗你的，啥也没有。”海若琼揉了揉太阳穴，这傻逼抖的他头疼。
    “真……真的？”李鸣不太相信。
    海若琼没说话，李鸣见他冷冰冰的脸上仿佛写着“你有病？”三个大字，悻悻闭了嘴。
    而罪魁祸首观看了这场闹剧，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脚尖一转，越上了海若琼面前的桌子，就那么跟海若琼面对面坐着。
    海若琼：“…………”
    傻逼，海若琼心想。
    齐暮寒百无聊赖地玩了会海若琼的袖子，将目标转移到了李。胆小鬼。鸣身上。
    李鸣正偷摸打游戏，倏的，眼前的课本凭空悬浮起来，他一个激灵，手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海若琼醉了，叹了一口气，低骂：“你有病？”他伸手将课本拍下来，迅速在李鸣太阳穴点了一下，又抓着齐暮寒脚踝将其从桌子拽了下来。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全班所有目光齐刷刷朝海若琼这个方向看过来。
    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在地上四仰八叉躺着的李鸣。
    “老师，他晕倒了，我送他去校医室。”海若琼说。
    老师点点头。
    他连拖带拽将李鸣拉出教室。
    齐暮寒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挺损啊，明明可以直接抹除这小子的记忆，却还让他当众晕倒，你可………”
    “滚。”海若琼利落地打断他。
    要不是你非得跟个二百五一样在那儿装神弄鬼，我至于出此下策？
    海若琼在心里冷嗤。
    李鸣醒过来看到的就是头顶的吊瓶，他懵了几秒，才想起自己本来在上课，之后海若琼说他身后有人，再之后的事情就不记得了。
    “我这是……”他问。
    海若琼胡话张口就来，“谁知道你胆子那么小？”
    李鸣拍拍自己脑袋，“我不会是吓晕过去了吧？我觉着我胆子没这么小啊。”他捂着脸，感觉脸疼的厉害。
    李鸣吊完水，海若琼便道别离开。
    折腾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了，本想直接去饭馆吃饭，结果让人半道截了路。
    几个将头发染成彩虹，看着就不太正经的男生从学校出来拦住了海若琼去路。
    海若琼蹙眉，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会有这种二愣子，还是大学生，而且是法大的。
    领头那个穿着束脚裤的男生，手中拎着一支棒球棍，抖着肩膀吹了声流氓哨。
    齐暮寒很快看清局势，这些人八成是来找事的。
    他想看看海若琼的反应，但对方低着头，浅棕色的眸子盯着地面，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微微摆动。
    帅得像一副画，与周遭的几人显得的格格不入。
    海若琼略过那几个二流子，打算装没看见。
    束脚裤的跟班们不打算放过他，都团团围了上来。
    海若琼有点怀疑是不是因为出门领了一只鬼，招阴。
    “想往哪儿走啊？”其中一位男的走到海若琼面前，表情凶神恶煞的，“没看到我大哥找你吗？”
    海若琼上下打量他几眼，眼眸动了动：“抱歉，我走路只看人。”
    齐暮寒：“……”
    束脚裤听懂了他的轻蔑，顿时炸毛：“你他妈的骂谁呢？”
    其他跟班也纷纷七嘴八舌起来：“怎么跟我老大说话呢，找揍是不是？”
    海若琼知道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脸臭的要死。
    “你们是谁？”海若琼纡尊降贵问道，“想干嘛直说。”
    他语气冷冷的，齐暮寒听着酷酷的，还挺喜欢。
    但在那帮人听来，海若琼这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一个狗腿子颠着脚后跟说：“想死是不是？我大哥不开心还需要理由吗？”
    说着，这人作势要来揍海若琼。
    海若琼没躲，那人靠近他时，迅速从袖子中掏出一张符贴在他的心口处。
    霎时间，天翻地覆，眼前赫然换了一副场景。
    白天忽然变黑夜，周遭的构建全消失不见，脚底一片废墟，一眼望不到尽头。
    空荡的场地上时不时传来几声婴儿的啼哭，远处还有几只鬼在游荡着。
    海若琼睁开眼，扯掉身上的符纸，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齐暮寒揽着他的肩，懒懒道：“装得挺像，我还真以为你没看出来。”
    法大可没这样流浪汉式的学生。
    从一开始海若琼便知道那几个“人”的真实身份，不过是将计就计，想让他们露出真正的目的。
    他冷哼一声，抬脚往前走了几步，摸出几张符纸夹在指尖。
    修长的手指一转，将符纸甩到空中，右手在虚空中画着什么，最后一笔在空中形成漂亮的弧线。
    海若琼画的几只小兽齐齐朝着幻境中的阵眼靠近，在他的操纵下，阵没一会儿就土崩瓦解。
    藏在其中的鬼也全部显露原形。
    一群鬼众流着口水，披头撒发摇摇晃晃盯着海若琼，那恶心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块美食。
    海若琼不悦，只想尽快从这破地方出去。
    齐暮寒则站在旁边，好整以暇看着他。
    海若琼退后两步，手中捏着符纸，随时准备战斗。
    “居然没有中计还是个聪明的。”一只鬼呲着一口粘不拉几的黄牙说：“不过也就聪明这一回了，马上你就成为我们的盘中餐了。”
    其他鬼哄堂大笑，有一只说：“这次算是找对了，我能感觉到这小孩身上灵元纯粹，是不可多得的美餐啊，哈哈哈。”
    “就是。”别的鬼附和，“普通人吃多了，也想尝尝引归者的滋味，是不是啊，啊？”
    所有鬼都一脸得意，好似它们此次势在必得。
    海若琼无视它们，开始观察这个幻境的情况。
    周遭一片漆黑，一眼望不到头，就像是一个圆形，他们就在圆心。
    不远处还有廖廖几棵枯树，树枝上稀稀疏疏落着几只乌鸦。地上零零散散都是人的四肢百骸，怪不得怨气这么重。
    没有明显的突破口，看来想要出去，就必须从这群鬼身上下功夫了。
    海若琼二话不说，将符纸抛在空中，迅速画上什么，接着一掌将符打向众鬼。
    那些鬼还没弄清楚情况，就觉得热的慌，抬头才发现，一条通体泛着火光的巨龙盘旋在他们上空。
    巨龙嘶吼一声，转了一圈，树上着起了火，连同乌鸦也一并被烧焦掉落在地，地上的尸骨瞬间化为灰烬。
    那群鬼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海若琼以为能出去时，天空又暗了几分，比刚才更多的鬼众涌了出来。
    他啧了一声，想着继续攻击。
    齐暮寒在一旁悠悠提醒：“这里死的人太多，一时半会儿恐怕杀不完。”
    海若琼从小到大根本就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毕竟师父教他的都是理论知识，又没有实战过，能力再强，还是会有一定的限制。
    “别说风凉话。”海若琼骂道：“自从遇见了你就没发生过好事。”
    “别生气，亲爱的，这也不能怪我不是？”齐暮寒没个正形，“谁叫这些傻鬼没点儿眼力见，挑中了你这么个貌美的活阎王呢。”
    海若琼：“不想办法就请和他们一起去死。”
    齐暮寒低笑一声，终于说了句人话：“行吧，我帮你就是。”
    海若琼不知道他说的办法是什么，只看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一众鬼突然同时瑟缩了一下，骤然跪倒在地，齐齐嗑起头来。
    海若琼：“……”
    倒也不必行如此大礼。
    还纳闷着，他就听到其中有鬼哆哆嗦嗦开口：“怎么没人跟我说血阎王也在这儿啊，早知道不来了。”
    血阎王？
    海若琼回头看了齐暮寒一眼，眼神中带着探究。
    “别怀疑，他们说的就是我。”齐暮寒说。
    这事还得从几十年前说起。
    那时的齐暮寒虽然在鬼界小有名气，但还不是鬼仙，免不了要受到一些比较强大的鬼的欺负。
    齐暮寒可不是软柿子，消失了十多年。
    有人说他在鬼界受不了去投胎了，也有说他被别人打的魂飞魄散了。
    直到十年后的一个夜里，所有鬼众准备睡觉时，天空骤变，血光冲天。
    一名鬼仙从地狱爬了上来。
    要知道关在地狱里的，都是穷凶极恶的厉鬼，能从它们手中逃脱，那实力得是真正的阎王看了都得退避三舍的程度。
    那晚，齐暮寒杀尽了曾经欺负、耻笑过他的鬼，以及作恶多端鬼。
    整个地府血流成河，月亮被血染成了红色。
    自那以后，齐暮寒便多了个血阎王这个诨名，所有鬼恨不得永远不要遇见他。
    刚他不是一直在这儿吗？这些脑残难不成眼瞎了？
    海若琼疑惑道：“你能隐匿行踪？”
    齐暮寒点点头。
    作为一个鬼仙，隐匿行踪是最容易的事情。
    这下，用不着海若琼再出手，那些鬼麻溜地离开了，幻境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海若琼饿得要死，出来后直奔面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