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金笼初构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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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雨水似乎永久地渗入了我的骨髓。即使站在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上,那股从孤儿院带来的寒意依旧无法驱散。客房大得令人心慌,天花板高耸,雕刻着繁复的、仿佛在蠕动的花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独特的香气——冷冽的雪松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后来我知道,这是该隐偏爱的味道,它无声地弥漫在每个角落。
    我一夜未合眼。每一丝风声都像脚步声,每一片阴影都潜藏着那个金发少年的轮廓。“……用腰带上了吊……”这句话在我脑海里尖啸,我死死盯着床幔上方深色的木质床架,恐惧像冰水淹没了四肢。
    清晨,一个面容平静的女仆送来了衣物——质地柔软却款式拘谨的衬衫、短裤、长袜,每一件都价格不菲。我努力挤出在孤儿院里练就的、最乖巧温顺的笑容,轻声道谢。她回以一个标准的、毫无情绪的点头,动作流畅而安静,像一台精心调试过的机器。
    早餐铃响起,清脆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恐惧压回胃里,换上那副用来讨好的、怯生生的面具。要听话,要安静,要表现得感恩戴德。
    餐厅里,圣·克莱尔夫妇和该隐已经就座。阳光将长桌照得一片明亮,瓷器闪烁着柔和的光泽。该隐坐在那里,穿着合体的晨衣,金色的发丝柔软地垂落,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他正微笑着倾听母亲说话,侧脸线条柔和,眼神清澈,完全是一副教养极佳的贵族少年模样。
    “早上好,亚伯。”他率先开口,声音温和得像清晨的阳光,带着恰到好处的欢迎,“希望你能睡得好些。城堡有些古老,刚开始可能会觉得有点陌生和不习惯。”他的笑容毫无阴霾,仿佛昨夜在走廊低语威胁的是另一个人。
    “早…早上好。”我小声回答,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友善弄得不知所措,只能更紧地攥住衣角。
    “慢慢来,孩子。”圣·克莱尔夫人语气温和。
    圣·克莱尔先生微微颔首,目光在我身上短暂停留,带着评估,但不算严苛。
    用餐时,该隐表现得无可挑剔。他甚至体贴地将一碟看起来最可口的果酱推到我面前。
    “尝尝这个,亚伯。是家里厨师的特制蓝莓酱,你会喜欢的。”他的蓝眼睛弯起,里面盛满了真诚的善意。
    我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我努力想回报一个笑容,却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该隐似乎被我这副模样逗乐了,轻笑出声,那笑声清澈悦耳。
    “别紧张,”他语气轻柔,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他转向父母,“父亲,母亲,吃完早餐我带亚伯四处走走,可以吗?他需要熟悉一下环境,免得迷路。”
    “当然,亲爱的该隐。你总是想得这么周到。”夫人赞许地点头。
    一切都完美得不像话。我几乎要怀疑昨夜的一切只是我恐惧过度产生的幻觉。直到早餐结束,该隐起身,非常自然地走到我身边。
    “我们走吧?”他笑着说,姿态亲和。然而,当他转身引路,与我并肩而行时,他的手臂似乎不经意地轻轻擦过我的手臂。
    只是一瞬间的接触。
    他的体温隔着衣料传来,并不冰冷,甚至可以说是温暖的。
    但我却像被电击一样,猛地一颤,昨夜那贴近耳廓的低语和冰冷的恐惧瞬间复苏。
    该隐似乎察觉到了我的颤抖。他侧过头来看我,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疑惑:“怎么了?冷吗?”他的眼神关切,仿佛真的是一位关心弟弟的兄长。
    可在那片湛蓝的眼底最深处,我捕捉到了一丝极快掠过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东西——一丝了然的、近乎愉悦的光芒。快得像错觉,却让我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他不是没注意到。他是故意的。他在欣赏我的反应。
    “没……没有。”我慌忙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
    “那就好。”他语气轻快,仿佛只是得到了一个普通的回答,继续向前走去。
    城堡大得惊人,走廊两侧挂着深色的帷幔和油画。该隐的解说温和而有耐心,仿佛一位最好的向导。
    “这是音乐室,母亲有时会在这里弹琴。”
    “那边是图书室,如果你喜欢看书,以后可以常来。”
    他的声音悦耳,介绍着一个个阳光能照到的、看起来安全无比的区域。
    他的温和几乎要让我再次放松警惕。直到我们走到一条略显偏僻的走廊,光线变得幽暗。他停在了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很久未被开启的门前。
    “这后面……”他轻声说,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点分享秘密的神秘感,“是家族的一些旧档案室,很少用了。里面堆满了灰尘和陈旧纸张的味道。”
    他转向我,笑容依旧完美:“所以,最好不要好奇进去。不仅仅是因为灰尘,”他微微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仿若关怀的告诫,“里面的老地板很多都松动了,很容易……摔伤。曾经就有个粗心的仆人在这里受过很重的伤。我不想你遇到任何意外,明白吗,亚伯?”
    他的话语充满了合理的关心,他的表情写满了担忧。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兄长对弟弟体贴入微的保护。
    但我的血液却一点点冷下去。
    因为在他那双看似无比真诚的蓝眼睛深处,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只有一种冰冷的、测试般的观察。他在看我相信了多少,恐惧了多少。
    他在用最温柔的方式,给我划下无形的禁区。
    我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该隐似乎满意了。他脸上担忧的神色褪去,重新染上阳光般的和煦。“真听话。”他夸奖道,语气轻柔,却让我不寒而栗。“走吧,带你去看看阳光最好的露台。”
    他继续向前走,步伐轻快,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途中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被阳光勾勒出的、近乎圣洁的温柔侧影,心脏却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助地跳动。
    深深的恐惧将我淹没。
    —
    该隐口中的“阳光最好的露台”确实名不虚传。巨大的拱形窗将午后的暖光毫无保留地引入,照亮了空气中细微的尘埃,仿佛金色的薄纱。远处是修剪整齐的庄园绿地,视野开阔,让人心胸为之一畅。
    “喜欢这里吗?”该隐站在窗边,阳光为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他回过头对我微笑,那笑容和煦而真诚,蓝眼睛在光线下像清澈的湖泊,“我小时候心情不好时,总爱来这里待一会儿。好像再多的烦恼,也能被阳光晒化似的。”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轻松的分享意味,听起来毫无心机。这自然而然的亲切感,稍稍缓解了我紧绷的神经。我轻轻点了点头:“……这里很好。”
    “我很高兴你喜欢。”他笑得更加温暖,仿佛我的认可让他由衷喜悦,“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随时都可以来。这里只有阳光和好风景,最能让人安心了。”
    “安心”。这个词被他用温柔的语气说出来,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我几乎要相信,昨夜的一切只是我的噩梦。
    这时,一位年长的男仆端着一个银质托盘走来,上面放着两杯晶莹剔透的柠檬水和一小碟造型可爱的小饼干。
    “少爷,您吩咐的茶点准备好了。”男仆恭敬地对该隐说。
    “谢谢你,约瑟夫,总是这么及时。”该隐温和地致谢,然后亲自拿起一杯柠檬水,体贴地递到我手中,“走了这么久,一定渴了吧?这是厨房用今天刚摘的柠檬做的,非常新鲜,尝尝看喜不喜欢。”
    他的周到无懈可击。我接过冰凉的水杯,小口啜饮着,酸甜的滋味确实清爽可口。
    该隐自己也拿起一杯,却没有立刻喝,而是用关怀的目光看着我:“慢点喝,小心呛着。嗯……看起来气色比早上好多了,看来阳光果然有魔力。”他语气欣慰,像是一位真正关心弟弟身体的兄长。
    他随后将饼干碟子也推到我面前,自己却一块没拿,只是温柔地看着我:“多吃点,你太瘦了。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需要多补充能量。”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关怀。
    接着,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广阔的景色,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一些,像是在分享一项重要的生活经验。
    “说起来,亚伯,这座城堡就像一位慈祥但年纪很大的老人,里面有很多有趣的角落,但偶尔也会有些小小的”脾气”。”他微微歪头,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无奈笑容,“比如有些很少使用的旧走廊,地板可能会有些松动;或者夜里,风穿过那些古老的烟囱时,会发出一些听起来有点奇怪的呜咽声。”
    他转回头,认真地看着我,蓝眼睛里满是真诚的安抚:“所以,如果以后你一个人不小心走错了路,或者听到什么让你觉得不安的声音,千万不要自己害怕,更不要慌乱地跑来跑去。那很可能只是这座老房子在”呼吸”。”
    他向前倾了倾身,声音放得更柔和,充满了保证的意味:“你只需要安静地站在原地,或者慢慢退回你熟悉的地方。记住,无论你在城堡的哪个角落,”他的语气笃定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哥哥都会找到你,带你回来的。我保证。”
    这番话语,听起来完全是一位体贴入微、考虑周到的兄长,在耐心地给新来的弟弟打预防针,唯恐他因为对环境不熟悉而受到惊吓或发生意外。任谁听了,都会为这份深沉的爱护之心所感动。
    然而,我的后背却悄然爬上一股寒意。在他那句温柔无比的“无论你在哪个角落,我都会找到你”的保证中,我听到的是一种无处不在、无处可逃的掌控。这不是安慰,这是一个用最甜蜜的糖衣包裹起来的、关于绝对监视和控制的宣告。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发凉。
    “……我记住了,哥哥。”我垂下眼睫,低声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感激而非恐惧。
    该隐似乎完全接收到了他想要的效果——一个乖巧、顺从、并且依赖他的弟弟。他脸上露出了无比欣慰和愉悦的笑容,甚至伸出手,非常轻柔地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充满了宠溺的味道。
    “真乖。”他夸奖道,语气里的满足感几乎要满溢出来。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从碟子里拿起一块小兔子形状的饼干,递到我嘴边,眼神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来,奖励你的。尝尝这个小兔子,是厨师长的拿手点心。”
    在这样阳光明媚、兄长温柔的氛围下,这个投喂的动作失去了所有的压迫感,变得像一场亲昵的游戏。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毫无阴霾的灿烂笑容,迟疑了一下,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饼干很酥脆,带着奶油的香甜。该隐看着我咀嚼,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仿佛我的接受是他最大的快乐。
    “喜欢吗?”他问,像个等待表扬的大男孩。
    我点了点头。
    “那就好。”他心满意足地说,“以后有什么喜欢的,或者不喜欢的,都要告诉哥哥,好吗?在这里,你不需要委屈自己。”
    这一刻,阳光温暖,兄长呵护备至,点心香甜。一切都完美得如同最美好的梦境。
    但只有我知道,这份“完美”的温柔之下,隐藏着怎样令人窒息的掌控欲。它比直接的恶语相向更加可怕,因为它无法抗拒,无法指责,甚至无法言说。
    最后,当我们离开露台时,该隐的手非常自然地轻轻搭在我的后肩上,引导着我前行。动作轻柔,带着保护的姿态。
    “走吧,”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带你去书房见父亲。别担心,只是简单聊几句。”他低下头,在我耳边轻声补充,气息温热,“有哥哥在呢。”
    我僵硬地走在他身边,感受着他掌心透过衣料传来的、看似温暖的温度,心脏却像被浸泡在冰水里。
    阳光的确能晒化烦恼。
    但它同样,也能将无形的枷锁,照耀得更加金光闪闪,坚固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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