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通道蜿蜒向下，越往深处走，福尔马林的味道越清晰。
    除了头顶的灯带，甬道本身没有更多修整。粗犷的水泥墙一直通向前方，越走越阴冷，甬道尽头粗略刷涂白漆的木门虚掩着，隐隐白光从门缝中透出。
    林晞深吸一口气，慢慢推开这扇门。
    门后场景徐徐展露。
    无数盏无影灯自顶端照下，灯光下，一只方形的巨大玻璃柜放在房间正中。玻璃柜中充满液体，中央区域镶嵌了桌椅，一具穿着朴素的尸体坐在椅子上，保持托腮沉思的姿势，看着手里的红皮本子。
    在福尔马林的浓郁味道中，一道精心设计的曲折隔断，从房间中央的展示柜开始，一层层向外延伸。
    整个房间的地势呈中央高四周低的样子，无数张夹在隔断中的深黄纸页在灯光下存在感鲜明，朝圣般簇拥着中央的玻璃柜。
    林晞在震撼中环视四周，发现靠墙的位置做满了带桌面的书架，房间四角处还在桌面下方做了柜子，用来存放东西。
    她看了眼时间，立刻走进隔断中浏览纸上的字迹。
    最外层的字纸写得歪歪扭扭，笔迹形态各异，多是相同的简单字，看得出是一些人的名字；再往里走，字迹变成了一段段话，记录着不同人的纪念时刻。走到最靠近玻璃柜的几圈处，林晞才见到了熟悉的字迹，格式也变回了半日记半手记的样子。
    xx年秋x月x日
    突围过程中与大部队失散，幸得老伯相救。此处匪患并不猖獗，装备却格外精良，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xx年秋x月x日
    伤势比想象中严重，老乡们尽力救治，好转仍然很慢。途中几次高烧都被老乡用秘方挽回，本就珍贵的资源被极大消耗，十分惭愧。
    xx年冬x月x日
    无法归队，心急如焚。但识字班开办不满一月，老乡们蓬勃的学习热情亟待满足。就让我作为一粒星星之火，为这里的老乡们照亮吧。
    xx年春x月x日
    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希望老乡们能在新工具的帮助下，将日子越过越好。如果有合适的五金件，工具维修的次数将大大减少，好在此地靠山吃山，并不缺乏材料。
    xx年夏x月x日
    雨后塌方阻断了唯一一条通往外界的路，心急如焚。
    xx年夏x月x日
    近日夜间时常听见细微的女子哭声，循声探寻，却一无所获。这其中应当隐藏着什么未知的科学道理，世上并不存在牛鬼蛇神。
    xx年夏x月x日
    听从老乡建议，适当交托任务，多加休息后，声音果然消失。前来帮手的少年与我同样姓张，小小年纪已显才华，个性也十分和善。
    林晞眉心一跳，感觉捕捉到了什么。她跳过笔记中满溢的乡村建设部分，扫视与小张和女子哭声有关的手记内容。
    xx年春x月x日
    据说废弃的小楼方向传出声音，在老乡与小张陪同下加以侦查，未发现异常。
    xx年秋x月x日
    今日有运送车入村送猪牛羊肉，老板带走了信件。希望能早日联系到组织。
    xx年冬x月x日
    收到了组织的回信，十分感动，我将扎根蜜桃村，为祖国的山区建设贡献出全部力量。
    xx年春x月x日
    之前见到的司机带着妻子留在村里定居了。说起来，我好像没见过别的妇女参与劳动。
    xx年夏x月x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要出去。要联系部队。要联系组织。
    今晚就走。
    手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看到此处，林晞已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玻璃柜前，柜中尸体近在咫尺，那远望时忧郁沉思的神情，近看时才发觉是愕然与不可思议。林晞沉默地向这名老战士行了个礼，绕出隔断，去探查书架与柜子。
    书架上摆满了各色书籍，从自然科学到人文社会科学一应俱全，还有不少老版本实用工具书，以及一些指导思想汇总。其中一面墙放满了民生期刊与报纸，林晞看了眼日期最近的报纸，发现它距今已有五年。
    五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
    林晞拉开桌面下的柜子，被爆出来的纸页扑了一脸。她从地上捡起纸张，看清字迹的那刻，愣了一下。
    这字与隔断中夹着的笔迹很像，又显然并非同一人书写。
    她忙打开更多柜子，搜出一些较有代表性的纸张，挨个排列。
    房间四角的四个柜子里，装了不知何人不同时期的练习。
    第一个柜子里的字纸字迹稚嫩清秀，用削尖的碳条书写，越往后，纸上的字越像张姓战士，不时出现几个落笔轻重有所调整的同样的字，像是在对着笔迹模仿临摹。
    写到最后，张敬和三个字已经被彻底练会，模仿者开始用张敬和的笔迹写一些别的东西。
    这位神秘的模仿者有耐心且细心，行文字距与文字大小在书写过程中变得与张敬和一模一样，最后几页纸中，除了语气，林晞已经分不出模仿者和张敬和本人的差别。
    或许是学张敬和太久，这位模仿者也开始记录工作与生活。
    比起张敬和只记大事的习惯，模仿者的记录随意而琐碎，日期方面也不太在意。
    xx月x日
    天气不错，瘸子又去搞什么基础建设，一群人还要陪他玩陪他演，真烦。要不是他不受女魔影响，能自由出进这个鬼地方，早就把他宰掉了。
    x日
    小瘸子还挺好骗，演得乖一点就把钢笔给我了。
    xx年x月x日
    他挺聪明，意志力也强，连着熏几个月药都没傻，挺厉害的。那群大人真烦死了，玩游戏追求什么刺激，我们还得连夜给他们擦屁股，唉。
    今天用三倍药才熏倒张瘸子，再不改配方他都快闻惯了。
    xx月x日
    张瘸子人是瘸了，衣服倒洗得挺干净。多留一会儿吧。
    x月xx日
    早就叫他少管闲事，搬猪运羊的车子差点给他看完了。老李不想干屠户有的是人干，常家想做这门生意好久了。
    x月x日
    他还是个小官呢。跟别的官一点都不一样。
    外面真有那么好吗。
    我要是能出去就好了。
    什么叫视我如子。
    要不是得哄着，该叫爹的还不知道是谁。
    x月x日
    只有我知道他的一切。
    今后，我是张敬和。
    ……
    …………
    xx年春x月x日
    又接到组织来信，十分感动，未曾想远方的同志们仍然牵挂着我与村落。在过去的数十年中，在群众们的帮助下，蜜桃村终于迎来了安宁与和平，只差一步，大山的孩子便能走出大山。
    xx年夏x月x日
    我等来了机会，五年后见。
    最后一页笔记落款在五年前。
    一团迷雾散开，更大的一团迷雾笼罩过来。
    林晞看眼时间，发现此刻距离七点只差半个小时，迅速将笔记收拢，塞进柜中，整理好一切之后冲向甬道门，准备撤离。
    握到木门拉手的刹那，林晞停住了脚步。
    一团熟悉的气味透过木门缝隙渗进来，不知在后面潜伏了多久。
    林晞慢慢后退，迅速打开系统商城，见账户中有2000点初始积分，立刻去道具商城的冷兵器页花300兑换了一根撬棍。
    沉甸甸的金属制品落入手中，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她把撬棍收入储物空间中，看着那扇门，扬声道：“张爷爷，您来都来了，怎么不出声呢？”
    木门无声打开，穿着工装的老张站在甬道里，对着林晞露出漠无感情的微笑。
    老张一步步走来，林晞一步步后退。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老张的模样就变了。原本干净的脸随着呼吸被红纹爬满，应着他胸膛起伏的节奏，红纹如同岩浆般明灭。
    他微笑时，嘴角牵扯，嘴巴里齐整的牙变得焦黑，一股混杂着臭鸡蛋味的糊味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当然是看看你要翻到多久，小偷丫头。”
    老张说话时，周围温度也在隐隐升高，似乎顾忌这里的藏书与笔记，室温升高到林晞勉强能够忍受的热度，便不再上涨。
    嘲讽过后，老张看向房屋中心的柜子，见玻璃柜中的尸体毫发无伤，表情柔和许多。
    趁着他心情好下调温度的机会，林晞问道：
    “你把尹韵怎么了？”
    “韵丫头？她好着呢。”
    老张抬起手，一根细长的鞭子从他袖口中垂下，鞭稍闪着不祥的乌光。
    “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吧。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林晞挑眉，手腕翻转间，撬棍落入掌中。
    “不来这里怎么解惑。可以告诉我吗？机会是什么？”
    老张没理会她的问题，见她摆出防御架势，老张也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老张的目光在她手上结实冰冷的撬棍上扫过，冷嗤一声，挥鞭抽下，鞭稍迅猛如蛇，绕过撬棍直取林晞面门。
    “有点小把戏，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也就到此为止了。”
    林晞始终注意着老张的动作，在他手腕动时便合身闪开。鞭稍落在林晞身后夹着纸页的隔断上，老张没有留手，一鞭下去，玻璃应声而碎，连带里面的纸也被碎片切得一团糟。
    只是鞭子就这么大威力，没有顾忌时，带上火焰只会更难搞。
    落在安全地的林晞注意着老张手上动作，在鞭稍乌影中翻转腾挪。她的身体素质好得出乎本人意料，不但能轻松闪开攻击，躲避时还有余力打开系统。
    又一次闪避攻击后，林晞举起撬棍，绕住老张鞭稍用力一扯，暂且与之僵持。
    趁着与敌手僵持的功夫，她打开方星瀚的私信窗口，发了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