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3章:白昼的默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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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透过未拉严的窗帘,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尘埃在光柱中无声飞舞。
那句“天亮了”之后,房间里便再无声响。
江临靠坐在床头,闭着眼,眉宇间带着未散的病气与疲惫,脸色在晨光下显得近乎透明。他不再看谢沉,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和沉默的松手,已经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心力。
谢沉默默地站在原地,手腕上那圈红痕在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形,像一道新鲜的烙印,提醒着昨夜那场荒诞的捆绑。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与这崭新的白昼格格不入。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主卧。
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个空间,却无法隔绝心底那片被搅动的波澜。
回到客房,他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疲惫如同实质的重量压垮了他,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反复回放着昨夜每一个细节,尤其是江临松开手时,那沉静到近乎漠然的眼神,和手腕骤然空落那一瞬间,心底掠过的、连他自己都来不及捕捉的异样。
他抬起手,看着那道清晰的指痕。江临的指印轮廓甚至依稀可辨。这痕迹会消退,但某些东西,似乎已经不一样了。恨意依旧存在,却像是被掺入了杂质,不再纯粹凛冽。
他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许久,直到阳光爬满整个房间,才挣扎着起身,走进浴室。热水冲刷下来,试图洗去一夜的疲惫和那萦绕不散的气息。他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带血丝的自己,感觉陌生。
洗漱完毕,他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客房的门。
白日的别墅,运转如常。
佣人们低眉顺目地做着清洁,餐厅里飘出早餐的香气。一切井然有序,仿佛昨夜那场兵荒马乱的高烧与禁锢,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林秘书已经等在楼下,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模样,只是看向谢沉时,眼神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谢先生,早。”林秘书微微躬身,“江总情况已经稳定,医生早上来看过,说需要继续静养和抗感染治疗。”
谢沉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走向餐厅。
餐桌上依旧摆着两份餐具,但属于江临的那一份,纹丝未动。
他独自坐下,沉默地开始用餐。粥是温的,小菜爽口,但他吃在嘴里,味同嚼蜡。
席间,林秘书简单汇报了几件需要江临过目、但暂时可以延后的公司事务,语气平稳,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谢沉听着,没有插话,也没有表示。
他知道,江临虽然病着,但这栋房子,乃至江氏庞大的商业帝国,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下,通过林秘书这根无形的线。
早餐后,谢沉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外出,也没有回到客房。他走进了书房。
书房已经被佣人收拾过,地面光洁,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木质香气和书卷气,昨夜那些染血的棉球、绷带、空药瓶,以及那令人窒息的血腥与紧张,都已消失无踪。只有那个被江临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旧手机,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遗忘的秘密。
谢沉的目光掠过那个手机,没有去碰。他走到书柜前,随手抽出一本书,是一本厚重的经济论著。他翻开,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留在这里,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时间缓慢流逝。
上午,医生又来了一次。谢沉听到林秘书引着医生上楼的脚步声,听到主卧门开关的轻微响动。他没有出去,只是握着书页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约莫半小时后,医生和林秘书下楼离开。经过书房门口时,林秘书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隔着门板恭敬地说了一句:“谢先生,江总已经醒了,用了些流食。”
“嗯。”谢沉应了一声,声音隔着门板,显得有些沉闷。
林秘书的脚步声远去。
书房里重新恢复寂静。
谢沉放下书,走到窗边。花园里,园丁正在修剪草木,发出规律的咔嚓声。阳光明媚,一切都充满了秩序和生机。
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某种无形的张力正在悄然蔓延。
中午,佣人将午餐直接送到了书房。一同送来的,还有一碗单独盛放的、熬得稀烂的菜粥。
“林秘书吩咐,这是给先生的。”佣人低声道。
谢沉看着那碗过于清淡的粥,沉默了片刻,挥了挥手让佣人退下。
他没有去动那碗粥,也没有去动自己的午餐。
下午,他依旧待在书房。偶尔能听到楼上传来轻微的走动声,大概是江临起身活动。那脚步声有些缓慢,带着伤病的滞涩。
他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却仿佛置身于两个被无形屏障隔开的世界。没有对话,没有碰面,只有通过林秘书和佣人传递的、关于对方状态的、极其有限的信息。
这是一场白日的默剧。
演员只有他们两人,却都固执地待在各自的舞台区域,拒绝交集。
谢沉不知道江临此刻在想什么。是和他一样,在复盘昨夜的混乱?还是已经用他惯有的冷酷,将那场高烧中的脆弱和依赖,重新定义为一场意外,并再次筑起更高的心墙?
而他自已呢?
他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的红痕已经淡去不少,但触碰时,似乎还能回忆起那滚烫的禁锢和松开时的空落。
恨意依旧是他情感的底色。但在这底色之上,似乎晕开了一抹无法忽略的、复杂的灰。
傍晚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橘。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谢沉以为是佣人,头也没抬:“进来。”
门被推开。
进来的,却是江临。
他穿着深色的家居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受伤的右臂用绷带吊在胸前,左手随意地垂在身侧。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目光落在站在窗边的谢沉身上。
谢沉察觉到异常,转过身。
四目再次相对。
隔着一个房间的距离,在夕阳暖色调的光晕里,两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模糊。
江临的眼神很平静,没有了昨夜的混沌,也没有了清晨的复杂沉静,只剩下一种近乎疲惫的淡漠。他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沙哑,但恢复了惯有的、没什么起伏的语调:
“林秘书说,你在这里待了一天。”
谢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江临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移开,落在书桌上那本摊开的经济论著上,又扫过那碗早已冷透、未曾动过的菜粥。
“不必如此。”他淡淡地说,听不出情绪,“我没死,也不需要人守灵。”
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这一整天看似平静的假象。
谢沉的心脏像是被那根针扎了一下,猛地收缩。一股混杂着屈辱和莫名怒意的火气,瞬间冲上了头顶。
守灵?原来他是这样定义他这一天的滞留?
他几乎要冷笑出声,想用更刻薄的话回敬过去。但看着江临那苍白疲惫的脸,吊在胸前的伤臂,还有那眼底深不见底的、仿佛什么都无法再激起波澜的淡漠,那些冲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地卡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江临,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江临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应。他说完那句话,便不再看谢沉,转身,准备离开。
在他转身的刹那,谢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江临。”
江临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那道伤,”谢沉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异常清晰,“值得吗?”
为了所谓的“清理尾巴”,为了一个……你恨之入骨的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问出口。但他知道,江临听得懂。
江临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僵硬了一瞬。
良久,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半边脸,余光扫过谢沉,那眼神里似乎有什么极快的东西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最终只留下一片深沉的、冰冷的平静。
“值不值得,”他开口,声音低哑,如同叹息,却又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说了算。”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离开了书房。
脚步声逐渐远去。
谢沉一个人站在逐渐被暮色笼罩的书房里,看着门口空荡荡的方向,耳边回荡着江临最后那句话。
“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霸道,专横,不容置疑。
一如往常。
可为什么,这一次,他从中听出的,不仅仅是对外界评判的漠视,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沉重的什么东西?
夕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
书房里暗了下来。
谢沉缓缓走到书桌前,看着那碗冷透的粥。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了一下冰凉的碗壁。
然后,他端起碗,走到垃圾桶边,毫不犹豫地,将里面的内容尽数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