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风起江南 第十五章北归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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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如晦斩钉截铁的决断,在死寂的金陵残城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凛冽。
军令既下,望安军这台刚刚经历过惨烈攻城战的机器,再次被强行驱动起来。然而,这一次,驱动的燃料不再是胜利的渴望,而是家园沦丧的悲愤、兄弟死别的痛楚,以及一种被朝廷与命运逼到墙角后的决绝。
混乱与秩序在弥漫着血腥的街道上交织。
“快!动作都快点儿!粮袋上车!箭矢捆扎结实!”军官们嘶哑的吼声在夜色中回荡。士兵们沉默着,脸上带着疲惫、悲伤以及一丝茫然,却动作飞快地将库房中堆积如山的粮秣、军械搬运出来,装上征用来的大车。没有人抱怨,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笼罩着一切,反而透出比喧嚣呐喊更可怕的力量。
伤兵营里,气氛更加凝重。军医和助手们穿梭在呻吟的士卒中间,动作尽可能地快。伤势轻微者被简单包扎后,便被要求归队。伤势过重、显然无法承受长途急行军者,则被集中安置。他们看着同伴忙碌准备,眼中充满了绝望、不甘,还有一丝被抛弃的恐惧。
一名断了一条腿的老兵,死死抓住要从他身边走过的黑娃的裤腿,声音嘶哑:“黑娃将军……带……带上俺……俺还能拉弓……俺要回去……回去杀狄狗……”
黑娃停下脚步,他脸上的狂暴已被一种深沉的悲恸取代。他看着老兵空荡荡的裤管,又看了看周围那些殷切而绝望的目光,喉咙剧烈滚动了一下。他猛地蹲下身,用力握住老兵粗糙的手,声音低沉而沙哑:“老哥……对不住。带着你,走不快,大家都得死。留在江南,和赵校尉一起好好活着……替我们……看着点。”
他说完,猛地站起身,不敢再看那些伤兵的眼睛,狠下心肠吼道:“轻伤能动的,都他妈给老子爬起来!重伤的弟兄,留下足够粮草医药,托付给本地可靠的乡老!这是军令!”
决绝之中,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残酷。北归之路,注定是一条用牺牲铺就的血路。
石头几乎榨干了自己最后一丝精力。他的参军帐成了整个北移计划的中枢。地图、清单、文书堆积如山。他需要精确计算每一艘船的载重、每一辆大车的运力、每一天行军所需的最低粮草消耗、以及可能遭遇拦截的路线预案。
“将军,这是初步拟定的北上水陆路线图及粮草分配方案。”他将一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递给沈如晦,眼窝深陷,声音疲惫却依旧清晰,“水路沿运河北上,最为快捷,但需防范沿途州府可能的刁难甚至攻击。陆路沿官道行进,速度较慢,但更为稳妥。两路军需保持联络,互为犄角。”
沈如晦快速浏览着,目光锐利:“漕运总督府那边,有何动静?”
“我们的斥候回报,漕督衙门已得知金陵易主,惊慌失措。但其麾下仍有数千漕丁水兵,控制着几处关键水闸和码头。他们……很可能已收到朝廷的密令。”石头语气沉重。
“朝廷的旨意,不会比我们的刀更快。”沈如晦冷冷道,“告诉前锋船队,若遇阻拦,不必请示,强行通过!若有动武者,视为通敌,立斩无赦!”
他此刻展现出的铁血与霸道,与往日沉稳持重的形象判若两人。北境的噩耗,似乎彻底击碎了他对朝廷最后的敬畏与幻想。
“黑娃那边如何?”沈如晦又问。
“黑娃集结了所有能战的骑兵和轻步兵,约四千人。他早已等不及天明,半个时辰前就已率先开拔,直奔淮河方向而去。他……情绪极不稳定,末将担心……”石头欲言又止。
沈如晦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让他去。怒火需要宣泄口。告诉他,我要的是淮河震动,不是孤军深入。若有闪失,军法无情!
就在望安军紧锣密鼓准备北归之时,金陵城的暗流并未平息。
赵擎天虽败逃,但其残余势力并未完全肃清。一些死忠分子趁着城内混乱,开始暗中串联,散播谣言。
“看呐!他们抢了粮就要跑了!”
“扔下我们不管了!狄人要是打过来怎么办?”
“听说他们在北边打了败仗,老家都丢了!现在是丧家之犬!”
“不能让他们就这么走了!抢了我们的东西,得留下!”
恐慌和仇恨在部分市民和被击溃的散兵游勇中滋生。几处粮车聚集点甚至发生了小规模的哄抢和冲击事件。
“将军!西城有乱民冲击粮队!”赵昆急报。
“东码头有溃兵纵火!”
沈如晦眼中寒光一闪:“看来,临走之前,还需再杀几只鸡。”
他亲自率一队亲兵,纵马驰往骚动最烈的西城。只见数百名乱民和溃兵正与押运的望安军士卒推搡争吵,场面混乱。
沈如晦勒住马,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冷冷地扫视着骚动的人群。他那冰冷的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压力,所过之处,喧嚣竟然渐渐平息下来。
“尔等,欲拦我归路?”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杀意,“北境沦陷,狄虏南下,朝廷无力,唯我望安军愿北上赴死!尔等不思同仇敌忾,反为蝇头小利自相残杀,与资敌何异?!”
他猛地一指那几个叫嚣得最凶的溃兵头目:“拿下!枭首示众!再有鼓噪生事、阻碍大军者,视同叛国,格杀勿论!”
亲兵如虎狼般扑上,瞬间将那几个头目砍翻在地,血淋淋的首级被高高挑起!
血腥的镇压瞬间震慑了所有人。乱民们惊恐地后退,溃兵们也噤若寒蝉。他们这才恍然意识到,眼前这支军队,刚刚经历了何等血战,其主帅又是何等杀伐决断的人物。
“清理道路!半个时辰后,大军开拔!”沈如晦拨转马头,留下冰冷的命令和一地的血腥。
翌日,黎明。
晨曦微露,却驱不散弥漫在金陵上空的沉重气氛。
城西码头,舳舻相接,挤满了大小船只。岸上,车队辚辚,人马喧嚣。望安军主力已然集结完毕。
沈如晦立于旗舰船头,玄色大氅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残破而富庶的城池,眼中没有任何留恋。在这里,他赢得了又一场惨胜,也失去了最后的退路。
他的目光扫过岸上整齐列队的将士。他们的脸上有疲惫,有悲伤,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焕发出来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凶悍气性。
“出发。”
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有简短的命令。
号角长鸣,船帆缓缓升起,桨橹划动水流。庞大的船队如同苏醒的巨龙,开始缓缓驶离码头,逆流而上。岸上的车队也同时启程,扬起滚滚尘土。
征程,开始了。
这是一条背离江南繁华的归途,一条冲向北方血火的征途,也是一条可能彻底与庙堂决裂的不归路。
石头站在沈如晦身侧,看着逐渐远去的金陵城墙,低声道:“将军,奏章已发出。但朝廷的反应……”
“不必等了。”沈如晦打断他,目光投向北方水天相接之处,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尽的苍凉与决绝,“从今往后,我们的路,自己走。我们的命,自己争。”
船队劈波斩浪,承载着无尽的悲愤、决绝与未卜的前途,驶向了迷茫的北方。而他们身后的江南,硝烟虽暂熄,却留下了无尽的权力真空和即将到来的、来自京城的雷霆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