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风起江南 第五章砺刃待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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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喻之带着沈如晦那近乎苛刻的条件,连夜离开了栖水镇。小镇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细雨朦胧的宁静,但只有身处那间临河瓦屋的人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紧锣密鼓地酝酿。
沈如晦的屋内,油灯彻夜未熄。
黑娃与石头的到来,如同给一架沉寂多年的战争机器注入了最关键的润滑与燃料。分别数年,两人早已不是当年仅凭一腔血勇冲杀的少年,艰苦的底层生活磨砺了黑娃的沉稳,而石头的文人气质下,则隐藏着更为缜密的心思和对信息天然的敏感。
“大哥,这是目前能联系上的、散在江南及周边州府的老兄弟名录,共计一百二十七人,标注了各自现在的落脚点和擅长之事。”石头将一份写满蝇头小楷的名单铺在桌上,上面不仅有姓名,还细注了“善操舟”、“通晓各地方言”、“曾在军械所做过工”、“与某地衙役熟识”等信息,一目了然。
沈如晦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之色。石头的心思细腻,远超他的预期。
“好!”黑娃看得双眼放光,蒲扇般的大手一拍桌子,“有这些老兄弟在,就好比散了一地的钉子,现在该把它们捡起来,钉到该钉的地方去了!大哥,你说,先钉哪儿?”
沈如晦的手指落在名录上的几个名字上:“这些人,如今都在漕运线上讨生活。黑娃,你亲自去一趟,带上信物,让他们立刻动起来。不必集中,就地潜伏,我要知道赵擎天势力范围内,每一艘可疑船只的动向,每一个码头的守卫情况,尤其是粮草、军械的转运路线和囤积点。”
“明白!”黑娃重重点头,眼中闪烁着猎豹般的兴奋,“老子倒要看看,这帮见不得光的老鼠,到底藏了多少家底!”
“石头,”沈如晦转向另一边,“你负责梳理这些与各地衙门、驿馆、商队有牵扯的兄弟。朝廷的旨意即便下来,层层传递也需要时间,且难免被打折扣。我们要有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要知道官府对赵擎天的真实态度,哪些官员已被收买或胁迫,哪些还在摇摆,以及……朝廷可能的援军究竟到了何处,领军者是谁。”
“是,将军。”石头沉稳应下,立刻开始在心中规划联络路线和传递消息的暗语。
“记住,”沈如晦的目光扫过两人,语气凝重,“我们眼下力量有限,如同浅水中的蛟龙,尚未到兴风作浪之时。所有行动,以潜伏、侦察、联络为主,非万不得已,绝不可暴露行迹,更不可与敌发生正面冲突。我们要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去,摸清每一块石头的底细。”
任务分派下去,黑娃与石头即刻行动。黑娃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雨夜中,凭借当年在西北练就的潜行本领和一身悍勇,沿着运河线悄然穿梭。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猛将,而是努力学着像沈如晦那样思考,判断着哪些信息至关重要,哪些风险值得冒。
在一处漕运繁忙的枢纽,他找到了名录上一位化名“老船头”的弟兄。对方如今是一条货船的舵手,见到黑娃和那枚“安”字铁符时,激动得老泪纵横,没有任何犹豫,便将平日里观察到的、关于赵擎天手下控制码头、勒索商船、以及夜间常有不明货物装卸的情况和盘托出,并答应立刻联络其他几位在漕运线上的老兄弟。
石头则展现出他另一种天赋。他利用学堂先生的身份和温和无害的外表,巧妙地与那些安插在衙门、驿馆的老兵联系。有时是一封托人指带的“家书”,有时是一次看似偶然的“街头偶遇”和闲谈,信息便在这些不起眼的接触中悄然传递、汇总。他迅速勾勒出一张江南官场的微妙态势图:哪些地方官已对赵擎天唯命是从,哪些还在虚与委蛇,哪些区域防御空虚,以及……朝廷派出的第一支试探性的千人先锋,已抵达邻府,却因主帅犹豫和地势不熟而裹足不前。
消息源源不断地传回栖水镇那间低矮的瓦屋。
沈如晦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耐心地梳理着每一条信息,在脑中逐渐拼凑出赵擎天势力的轮廓:其核心武力大约三千人,多为亡命徒和收买的卫所兵,控制了以运河为主干的几条关键商道和几处重要粮仓,势头正盛,但根基并未完全扎实,其内部也存在派系和贪腐问题。而官府方面,则几乎是半瘫痪状态,畏惧不前,甚至暗中勾结者不在少数。
时机正在慢慢成熟。
这期间,小镇上也并非毫无波澜。两个陌生面孔曾以“买糖画”为名,旁敲侧击地向沈如晦打听近日是否有北方来的陌生人多住。沈如晦应对得滴水不漏,一副全然沉浸在糖画手艺中的匠人模样,甚至还好心地给他们指了去邻镇的路。但那两人离开时交换的警惕眼神,让他知道,赵擎天的人,嗅觉也很灵敏。
数日后,黑娃风尘仆仆地返回,带回了更详尽的漕运线布防图和几处可疑的物资囤点标记。石头也整理出了一份关于朝廷那支先锋军的详细报告,包括其主帅的性格弱点、兵力构成和目前面临的困境。
“大哥,”黑娃指着地图上一处位于运河岔口的重镇——“临河集”,“这里是赵擎天一个重要粮草中转地,守军大约五百,领头的是他的一个心腹,嗜酒如命,防备相对松懈。咱们是不是可以……”他做了一个切割的手势,眼中满是跃跃欲试。
沈如晦凝视着地图,沉默了片刻,却摇了摇头。
“不,那里不是现在的最佳目标。”
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他的手指移向了另一个方向,点在了距离临河集百里之外,一处看似不起眼的浅滩——“黑水荡”。
“这里?”黑娃皱起眉,“这里水流复杂,暗滩多,大船难行,并非运粮主道,只有些小股私盐贩子偶尔走动。”
“正因为不是主道,防备才最弱。”沈如晦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据老船头的情报和石头汇总的消息交叉印证,赵擎天近期有一批重要的”私货”要运往北边,走的很可能就是这条隐蔽线路,时间就在三日后。押运的人不会太多,但必定是其精锐。”
他抬起头,看着黑娃和石头:“我们的第一战,不在攻城掠地,而在断其指爪,夺其资财,振我军心!拿下这批货,既能补充我们亟需的物资,又能沉重打击赵擎天的气焰,更能向朝廷和江南百姓证明,有人敢站出来,对抗这股恶势力!”
他看向黑娃:“黑娃,你带二十名最精悍、熟悉水性的老兄弟,提前埋伏在黑水荡。不要硬拼,利用地形,速战速决,缴获物资后立刻分散撤离,按预定路线汇合。”
他又看向石头:“石头,你设法将朝廷先锋军被”不明人士”袭击、粮草被劫的消息,”无意中”透露给那位犹豫的主帅。再散出消息,就说赵擎天欲与北狄勾结,其罪证就在这批私货之中。”
黑娃和石头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大哥此举,一石三鸟!既实战练兵、夺取物资,又祸水东引、促使朝廷军行动,更在舆论上给赵擎天致命一击!
“妙啊!”黑娃兴奋地低吼一声,“大哥,你就瞧好吧!保证把事办得干净利落!”
“将军算无遗策,属下佩服!”石头也由衷叹服,立刻开始构思如何散播消息。
沈如晦看着两位迅速领会意图并充满斗志的兄弟,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属于统帅的冷峻笑容。
磨刀已久,利刃即将尝血。
这江南的第一声惊雷,就由他们来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