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回望安去！”
    这五个字，如同投入干柴堆的火种，瞬间点燃了历经十年冰霜淬炼的望安军。它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信念，而是一个清晰、具体、触手可及的目标。石堡城内，压抑已久的悲愤与乡愁，化作了冲天的斗志和近乎狂热的训练热情。校场上杀声震天，工匠铺炉火不熄，所有人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而努力，那就是回家。
    然而，统帅这部战争机器的沈如晦，心中却无半分狂热，只有多年在纷杂事物中练就的的冷静和内心沉甸甸的压力。归途绝非坦途，而是一条需要用鲜血和算计铺就的荆棘之路。
    他首先要面对的，是庞大军队的调度与整合。如今望安军已非昔日流寇，麾下数万之众，成分复杂，派系暗存。主力自然是黑娃统领的、历经百战的老营精锐，这是攻坚的尖刀。其次是陆续收编的各路抗狄武装、反正的边军，战斗力参差不齐，需打散重整。还有大量慕名来投的志愿之士，热情有余而经验不足。
    如何将这支庞杂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形成最大的战斗力，是第一个难题。沈如晦几乎不眠不休，与黑娃、石头、老校尉赵昆等人反复商讨，重新划定编制，明确各级指挥权。他以老营为核心，建立起一套高效的传令和调度系统。同时，他做了一個大胆的决定：任命心思缜密、在后勤和内政中表现出色的石头，独立统领一营，负责全军粮草辎重护卫及情报甄别工作。此举既是对石头的磨砺，也是平衡军中派系的重要手段。
    “此战，非一城一地之得失，乃生死存亡之决战。”军事会议上，沈如晦指着巨大的西北舆图，声音沉静却不容置疑，“秃发阿古绝非庸才，十年交锋，他熟知我军战法。我军倾巢而出，直扑望安，他必料得到。正面强攻，纵能惨胜，亦无力应对其后变故。”
    他的手指从石堡城划出，却没有直指望安，而是虚晃一枪，点向望安城西北方向的一串狄人据点。
    “疑兵之计。”他目光锐利，“黑娃，你率前军一万五千人，大张旗鼓，做出主力西进，欲切断狄人河西走廊补给线的态势。旌旗要多，灶坑要增，动静要大，务必让秃发阿古相信，我军首要目标是扫清外围，孤立望安。”
    黑娃眉头紧锁：“头儿，那望安…”
    “望安，我亲自去。”沈如晦打断他，手指重重落在望安城上，“但我不会带全部主力。中军两万人，随我悄然而行，偃旗息鼓，昼伏夜出，直插望安！后勤輜重，由石头统筹，缓行于后，与前军保持联络，以为疑兵之助。”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分兵策略。一旦秃发阿古识破疑兵，主力东调，沈如晦的中军将面临被前后夹击的危险。
    “秃发阿古生性多疑，且骄矜。”沈如晦分析道，“他料我十年隐忍，必求稳胜。我偏要行险！在他以为我必先扫清外围时，直捣黄龙！待他反应过来，我军或已兵临城下！”
    战略既定，整个战争机器开始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黑娃的前军率先开拔，旌旗招展，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向西而去，故意让狄人斥候窥见其“庞大”军容。
    与此同时，沈如晦亲率的中军精锐，则像一道无声的暗流，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向东北方向进发。队伍纪律严明，马蹄包布，口衔枚，疾行于山间小道，尽可能避开一切可能的眼线。
    然而，大军行动，岂能真正做到天衣无缝？秃发阿古的斥候如同猎犬，很快便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关于望安军主力真正动向的矛盾情报，被不断送往狄人中军大帐。
    秃发阿古确实陷入了迟疑。西面黑娃部的动静实在太大，不像佯动。但东线零星传来的、关于小股部队异常调动的报告，又让他心生警惕。他生性谨慎，不敢怠慢，最终做出了一个看似稳妥的决定：分兵。命副将率两万骑增援西线，紧盯黑娃部；自己则亲率主力坐镇中枢，并派出大量游骑，严密封锁通往望安的各条要道，加强巡逻，试图摸清沈如晦的真正意图。
    这就为沈如晦争取到了最关键的时间差！
    中军两万人，如同利刃，在狄人封锁线的缝隙间艰难穿行。他们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时常需要派出精锐小队，无声无息地清除掉发现的狄人哨探。行军之苦，远超寻常，但“回家”的信念支撑着每一个人。
    沈如晦与士卒同甘共苦，一样睡在冰冷的帐篷里，一样啃着干硬的粮饼。他的沉默和坚毅，本身就是最好的鼓舞。
    途中，他们与一支狄人运送军械的辎重队遭遇。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激烈。狄人护兵拼死抵抗，试图拖延时间。沈如晦当机立断，亲率亲卫队发起冲锋，一举击溃敌军，焚毁了所有物资，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确保消息不致立刻走漏。
    但经此一战，他知道，行踪暴露的风险更大了。秃发阿古不是傻子，一支辎重队的消失，足以引起他的警觉。
    “加快速度！必须在秃发阿古反应过来之前，兵临望安城下！”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队伍的行军速度再次提升，几乎是在奔跑。
    与此同时，黑娃在西线依据计划，与狄人援军展开了激烈而“投入”的缠斗，打得有模有样，进一步迷惑着秃发阿古。石头的后勤部队则稳扎稳打，沿途建立补给点，并不断向前军和中军传递着汇总来的各方情报。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如今，这支蛰伏十年、淬炼十年的孤军，终于亮出了它最锋利的獠牙，向着梦魇开始的地方，发起了决死的冲击。
    风，已然起于青萍之末。
    而一场席卷西北的血色风暴，即将以那座孤城为中心，猛烈爆发。
    沈如晦骑在马上，眺望着远方逐渐清晰起来的地平线。那里，是他无数次的梦魇，也是他十年征战的唯一归途。
    他的手掌，缓缓握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