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十年饮冰 第十章砥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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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安军”的旌旗插上了更多的城池。地盘越大,沈如晦肩上的压力却没有减轻,反而与日俱增。他如同一棵努力将根系扎入破碎岩层的大树,既要向上汲取阳光雨露,如资源、兵源等,又要向下抵御四面八方的暗流涌动。
最初的根基之地石堡城,俨然成为“望安军”的心脏。街道上恢复了些许生机,但气氛却日益凝重。新募兵士操练的呼喝声、铁匠铺日夜不休的锻造声、以及一车车从光复地区运来的、却永远不够分的粮草物资,构成了这座军镇日常的基调。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自身。队伍已膨胀至数千人,龙蛇混杂。最早的核心老卒、收编的流寇降卒、慕名来投的江湖豪客、对朝廷失望转而投效的原边军官兵、甚至还有少数试图在这乱世中投机钻营的文人士子……成分复杂,远超想象。
终于,矛盾在一次新兵分配事件中爆发。一队新募的、带着浓厚江湖习气的壮丁,不愿接受黑娃部下近乎苛刻的军纪操练,与教官发生冲突,甚至动了手。事情闹到沈如晦这里。
“沈帅!俺们来投军是为了杀狄狗,不是来当孙子受气的!”为首的江湖客梗着脖子,满脸不服。
黑娃脸色铁青:“无规不成方圆!你们那套散漫习性,到了战场上就是害死全队兄弟!”
沈如晦没有立刻发作。他仔细询问了冲突经过,又看了看那几位虽然桀骜但确实身手不错的江湖客,以及周围更多观望的新兵。
他沉吟片刻,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决定。
“既然觉得操练无用,那便实战见真章。”他声音平静,“黑娃,从你手下挑一队老兵。你们,”他看向那几位江湖客,“也挑出你们认为最能打的几人。校场演武,规则简单:夺旗。若你们胜,可按你们习惯的方式编练一队,专司突袭刺探。若败……”
他目光一冷:“所有人,领军棍二十,三个月内,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得有任何异议!”
演武结果毫无悬念。江湖客个人武艺虽高,但在老兵们娴熟的小队配合、掩护、突击下,很快溃不成军。
校场上,看着垂头丧气的江湖客们,沈如晦环视所有新兵,朗声道:“看到了?望安军能活到现在,靠的不是个人勇武,是纪律,是信任,是把后背交给兄弟的默契!想单打独斗的,现在可以离开。想留下来成为真正能打胜仗、能活下去的军人,就把那套江湖脾气给我收起来!”
一番连消带打,既立了威,也收了部分人心。那几位江湖客挨了军棍后,反而老实了许多,后来其中不少人确实在侦察突袭中发挥了作用。
这次的矛盾只是冰山一角。更棘手的问题是资源分配和派系倾轧。老兵自觉功高,看不起新投者;原边军出身的鄙视流寇降卒;后来者又觉得被老人排挤。为了一点粮饷、一处稍好的营房、甚至一次看似轻松的巡逻任务,都可能引发争吵。
沈如晦深知,若不能有效整合,内部崩溃比外部敌人更可怕。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
设立军功簿,无论出身,只论战功赏罚,由石头负责记录,定期公开,力求公允。
将不同来源的兵员彻底打散重编,以老带新,促进融合。
设立“察验使”,由相对中立的士子和老兵担任,负责调解内部纠纷,监察不法。
他自己则几乎不眠不休,处理各种事务,接见各方头目,努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他迅速消瘦下去,鬓角的白发愈发明显,但眼神中的沉静和威严却与日俱增。
内部的暗涌暂时控制住,但外部压力却从未停止。狄人虽然内乱,却并未放弃反扑。数支狄人部落骑兵开始有意识地联合,试图夺回被占领的据点,战斗变得更加频繁和残酷。
一次,黑娃率部驰援一座被围小镇,虽成功击退狄人,但自身伤亡颇重,带去的五百人,回来不足三百。看着抬下来的阵亡将士遗体,看着黑娃身上新增的伤疤和眼中的血丝,沈如晦心如刀割。
“沈帅,狄人打法变了,”黑娃沙哑地汇报,“他们不再轻敌冒进,开始学着结硬寨,互相策应。我们以前那套偷袭埋伏,越来越难了。”
沈如晦看着舆图,面色凝重。他意识到,战争进入了新的阶段。望安军需要转型,从一支灵活的游击力量,转变为能进行正规攻防战的势力。这需要更严格的训练、更精良的装备、更完善的后勤——所有这些,都意味着更大的消耗和更复杂的组织。
沈如晦独自一人坐在厅中,良久不语。朝廷的暧昧,狄人的反扑,内部的纷杂……各方势力如同巨大的漩涡,要将他这艘刚刚起航的小船卷入深渊。
他走到窗边,望着校场上那些正在操练的士兵。他们从不同的地方奔着他们而来,这其中有的人是为了报仇,有的人是为了活命,有的人或许怀揣着别的想法。但此刻,他们都在那面“楚”字旗下。
他知道,自己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望安军可以是一把锋利的刀,但不能成为任何人争权夺利的工具。它的刀刃,只能指向一个方向——狄虏,以及所有践踏这片土地的人。
“石头,”他唤来如今已成为他得力助手的少年,“传令下去,加强各城防务,严查可疑人等。另外……暗中留意,军中是否有人与外界不明势力有所接触。”
“是,沈帅。”石头领命,眼神沉稳。
风雨欲来。沈如晦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雪夜,独自背负着沉重的承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只是这一次,他背负的更多,脚下的路也更凶险。
但他不能倒。他是望安军的主心骨,是这片破碎土地上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微光,是必须屹立不倒的砥柱。
他拿起笔,开始批阅堆积如山的文书。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那身影,孤独,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