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十年饮冰 第九章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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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堡城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糊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自由的气息。那面暗红色的“楚”字旗在城头猎猎作响,宣告着易主,却也带来了挑战。
短暂的胜利狂欢过后,迎接他们的是千头万绪的混乱与沉重的责任。
沈如晦站在原本属于狄人守将的厅堂内,这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桌椅倾覆。窗外传来士兵们收缴战利品的喧嚣、伤者的呻吟,以及城中百姓试探性的、夹杂着恐惧与希望的哭泣声。
“沈帅,”黑娃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兴奋,却也难掩疲惫,“城内残敌已清剿完毕。缴获的粮草、军械正在清点,数目……唉~~反正非常多!”这是好消息,足以让这支饱受饥饿折磨的军队缓解燃眉之急。
但坏消息接踵而至。石头跟着进来,面色凝重:“城里的百姓……状况很不好。狄人撤离前屠戮了一批青壮,剩下的多是老弱妇孺,面黄肌瘦,很多人身上带着伤或是病。还有一些被狄人掳来充作奴隶的汉人,几乎……不成人形了。”
话音刚落,一个原官军出身、现担任军纪官的小头目也来禀报,语气带着愤懑:“大人,咱们有些弟兄……进城后手脚不干净,抢了些百姓的首饰细软,还有人对几个妇人拉拉扯扯……”
沈如晦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灰尘簌簌落下:“人呢?!”
“已……已按军法拿下,等候发落。”军纪官被他眼中的寒光吓了一跳。
“带我去看!”沈如晦声音冰冷,起身向外走去。
校场上,几个犯了事的士兵被捆着,周围围了不少人,有新投的降卒,也有望安老卒,表情各异,有愤怒,有不屑,也有兔死狐悲的茫然。
沈如晦走到场中,目光如刀,扫过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士兵,又扫过全场。
“还记得我们是什么人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所有嘈杂。
“我们是望安军!”他猛地指向城头那面旗帜,“这面旗,代表着什么?代表的是守护!是替天行道!是驱逐狄虏,护我同胞!”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不是他妈的让我们变成新的狄人!不是让你们来欺压比我们更苦的百姓!抢他们?你们和那些杀我们父母兄弟、毁我家园的畜生,有什么区别?!”
那几个士兵吓得瘫软在地,连连求饶。
“军法无情!立威必信!”沈如晦毫不留情,“触犯奸淫掳掠者,依律当斩!拖下去,即刻执行!首级传示四门!再敢有犯者,同罪!”
雷霆手段之下,全军肃然。那些刚刚滋生出的骄纵和贪婪瞬间被冻结。所有人都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这位看似文弱的“沈帅”,心中自有不容触碰的铁律。
处理完军纪,沈如晦立刻着手安抚百姓。他下令开仓放粮,优先救济城中孤寡和伤员;组织军中略懂草药的老兵暂做军医为百姓治伤看病;宣布废除狄人的一切苛捐杂税。
起初,百姓们畏缩不敢上前,眼神中充满了怀疑。直到热腾腾的米粥真的分发到手里,直到军医真的耐心为他们清洗伤口,人们眼中的冰霜才开始慢慢融化。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颤巍巍地捧着一碗粥,老泪纵横,对着沈如晦的方向就要下跪,被连忙扶起。
“王师……真的是王师回来了吗?”老人喃喃自语,仿佛不敢相信。
这一幕,深深触动了在场的许多士兵,尤其是那些望安老卒。他们守护的意义,在此刻变得无比具体和清晰。
然而,治理一城远比攻下一城复杂。狄人虽退,留下的却是一副烂摊子。城墙需要加固,防务需要重新部署,城内秩序需要维持,甚至连垃圾和尸体都需要清理以防瘟疫。
沈如晦几乎不眠不休。他召集了军中石头等略有文墨之人,组成临时的书记处,登记人口,编录缴获,处理纷争。他亲自巡视城防,检查粮仓,探视百姓。夜晚,则在油灯下研究舆图,思考下一步动向。
压力如山般袭来。他不仅要面对狄人随时反扑的威胁,还要平衡内部越来越复杂的势力:最早的核心少年、后来收编的流寇降卒、新投奔的散兵游勇、甚至还有少数慕名而来的江湖人士。各方诉求不同,摩擦时有发生。
黑娃负责军事整编和训练,将新老兵员混合,以老带新,日夜操练,将石堡城的守军战术与望安军灵活的游击打法相结合。他变得更加沉稳,脸上多了风霜之色,但眼神愈发锐利。
石头则更像沈如晦的副手,处理越来越多的文书和民政工作,他的细心和冷静在此时发挥了巨大作用。他甚至开始向军中医官学习医术,希望能帮上更多忙。
一日,沈如晦正在与几人商议是否要主动出击,清扫周边小股狄人据点时,一名“夜不收”风尘仆仆地赶来,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狄人王庭因汗位之争,内乱加剧,原本驻防西北的大将秃发兀鹫被紧急召回!西北狄人群龙无首,各部族各自为政,互相猜忌!
同时,探子也带回另一个消息:朝廷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这支突然崛起的“望安军”,态度暧昧,既无褒奖,也无斥责,仿佛在观察。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沈如晦猛地站起身,走到大幅西北舆图前,目光灼灼。内乱的狄人,观望的朝廷,以及刚刚站稳脚跟、士气正旺的望安军。
“我们的时间不多。”他沉声道,“必须在狄人缓过气来,在朝廷做出决定之前,拿下更多地方!巩固我们的根基!”
他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几个点:“这些地方,狄人守备空虚,且地处要冲。拿下它们,就能连成一片,互为犄角。届时,进可图谋光复失地,退可拥险自守,方有与各方周旋的资本!”
战略方向既定,整个望安军这台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接下来的数月,望安军如同出鞘的利剑,四面出击。他们不再仅仅满足于伏击和游击,开始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攻城拔寨。每一次战斗都更加艰难,但也让这支军队以惊人的速度蜕变成长。
沈如晦的用兵越发老辣,虚实结合,奇正相生。黑娃成为他麾下最锋利的尖刀,冲锋陷阵,勇不可当。而石堡城,则成为了稳固的后方,源源不断地提供兵员和补给,尽管依旧匮乏。
一座座城池插上了“楚”字旗。每下一城,沈如晦必做两件事:一是在城角刻下那道熟悉的刻痕;二是开仓放粮,整顿秩序,招募兵勇。
“望安军”的名声越来越响,不再是“流寇”,而是被视为西北地区一支不可忽视的抗狄力量。投奔者络绎不绝,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对朝廷失望的低级军官和士子。
力量在膨胀,但沈如晦心中的弦却越绷越紧。他站在石堡城头,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和更广阔的天地。他知道,脚下的这点根基,依然脆弱。狄人的反扑迟早会来,朝廷的态度莫测,而内部,随着势力的急速扩张,新的问题和矛盾也在暗流涌动。
十年饮冰,热血未凉。
但前方的路,已然不同。他从一个只想完成承诺的逃亡者,变成了手握数千人生死、肩负一方期望的“沈帅”。
这担子,比想象中,还要沉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