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百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难赚，他没撑过五分钟，那个对手的拳头像铁锤，砸在身上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内脏都像移了位，最终是裁判看他实在撑不住，才叫停了比赛，三百块的基础酬劳，因为他没能完成任务，被扣掉了一百五。
    但一百五也是钱，足够买药，足够买几天的食物。
    他先去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药店，用其中一张钞票买了碘伏，棉签，活血化瘀的药膏和最便宜的止痛片。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家里一片安静，只有江叙白均匀的呼吸声从里屋传来。
    宋临舟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江叙白身上的擦伤，还好，伤口都不深，已经开始结痂。
    他拧开碘伏瓶盖，用棉签蘸了，一点一点地给那些细小的伤口消毒，冰凉的液体触碰到皮肤，江叙白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宋临舟立刻停下动作，等他再次睡熟，才继续手上的动作。
    处理完江叙白的伤，他才走到屋角，背对着床，撩起自己汗湿的衣摆，他能看到自己腰腹，后背大片大片的青紫淤痕，有些地方甚至肿了起来。
    他咬紧牙关，默默地将药膏涂抹在那些火辣辣疼痛的地方，每一次触碰都让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做完这一切，他疲惫地靠在墙上，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厨房，准备煮一点最简单的粥当晚饭。
    就在他往锅里加水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江叙白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摸索着走过来。
    宋临舟没有回头，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不想让他听出异样：“醒了？饿不饿？马上就好。”
    江叙白点点头，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他的小鼻子忽然动了动，小手伸进宋临舟随手搭在凳子上的外套口袋。
    摸索了几下，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硬硬的小东西。
    是宋临舟买药时，药店收银员看他脸色太差，顺手送的一根最便宜的棒棒糖。
    江叙白开心地掏出那根葡萄味的棒棒糖，举到宋临舟面前。
    “打开，”他声音里带着雀跃，用糖轻轻碰了碰宋临舟的手臂。
    宋临舟回过头，看到江叙白手里举着的糖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这都能被你发现，小狗鼻子。”
    他接过糖，利落地剥开糖纸，将那颗紫色的糖果递回给江叙白。
    江叙白立刻把糖塞进嘴里，甜蜜的滋味在口腔化开，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宋临舟也在几天后迎来了他的十五岁生日，这里的人们认为十五岁生日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在十五岁里，他们将迎来人生中的第一次分化。
    而宋临舟的十五岁生日，没有蛋糕，没有礼物，甚至可能除了他自己，没人会记得。
    这天放学后，宋临舟牵着江叙白走过熟悉的街道，路过那家总是飘着香甜奶油的蛋糕店时，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橱窗里，一个点缀着新鲜草莓和奶油裱花的小蛋糕在暖光灯下显得格外诱人，宋临舟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许久，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一个小蛋糕的价格几乎够他和江叙白吃好几天的饭了，他攥了攥口袋里仅有的几张零钱。
    他深吸一口气，拉着江叙白转身走向旁边的水果摊。
    “老板，挑两个软一点的桃子。”他说。
    回到家，宋临舟仔细地将桃子洗净，削皮，切成小块，放在碗里递给江叙白。
    江叙白闻到清甜的桃子香气，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摸索着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嘴角沾着汁水，满足地晃着小腿。
    “甜吗？”宋临舟看着他问。
    江叙白用力点头，甚至摸索着用叉子叉起一块最大的，努力地往宋临舟的方向递。
    宋临舟看着递到嘴边的桃子，然后低下头，张口接住了，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蔓延开。
    他看着江叙白因为一点水果就心满意足的笑脸，心里那份因为没能吃上蛋糕而产生的细微遗憾忽然就消失了。
    值得的，他默默地想，只要江叙白能一直这样安稳地笑，他放弃什么都值得。
    第二天是周末，宋临舟照例去烧烤店打工，他脸上和身上的淤青还没完全消退，为了不吓到客人，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盘问，他戴上了一只黑色的口罩。
    油烟混杂着炭火的热气闷在口罩里，让他呼吸有些困难，伤口也隐隐作痛，但他只是沉默地翻动着烤串，动作比平时稍微迟缓了一些。
    周知北端着空盘子经过他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她目光在他口罩和略显僵硬的胳膊上停留片刻，忽然凑近了些。
    “宋临舟，你去下面打拳了？”
    宋临舟翻动烤串的手猛地一僵，他垂下眼睫，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
    周知北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嗤笑一声，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呵，为了钱，命都不要了？”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知道吗？那地方死过很多人的，都是像你这样的，觉得自己年轻，抗揍，来钱快。”
    周知北的目光扫过他微微颤抖的手指，继续冷冰冰地说道：“你觉得我赚的钱不干净，不道德，那你呢？你用半条命换来的那点钱够付医药费吗？”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让她闭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知北看着他这副样子，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然后端着盘子，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晚上，宋临舟刚给江叙白涂完药，哄他睡下，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屏幕上是一串陌生号码，但他心里隐约有了预感。
    他走到屋外，接起电话。
    “喂？”电话那头陆南阳的声音。
    “宋临舟，加不加班？和人单独练练拳，地点私密，就一场，加班费，一千块。”
    这几乎是他在地下拳馆三场的钱，更是他和江叙白省吃俭用将近一个月的生活费。
    “······在哪？和谁打？”
    “地址发你，来了就知道，放心，就是陪练。”陆南阳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
    他沉默了几秒：“好。”
    地址发到了他手机上，是一个他只在传闻中听过的、城中有名的富豪别墅区，他深吸一口气，安顿好江叙白，再次走出了家门。
    按照地址，他找到了一栋灯火通明，气派非凡的独栋别墅，铁艺大门自动打开，他走进去，脚下是柔软整齐的草坪，空气里弥漫着金钱堆砌出来的静谧和疏离感。
    陆南阳已经等在门口，她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招招手，示意他跟上。
    别墅内部大得惊人，装修奢华，陆南阳带着他穿过铺着昂贵地毯的走廊，走下旋转楼梯，来到负一层。
    一扇厚重的隔音门被推开，眼前的景象让宋临舟呼吸一窒。
    这根本不是什么普通的健身房，而是一个设施极其专业，堪比小型职业拳馆的私家拳击训练场。
    明亮的灯光打在中央的标准擂台上，四周摆放着各种昂贵的训练器材，空气里弥漫着皮革和消毒水的味道。
    擂台上，一个穿着专业拳击背心，身材精悍挺拔的少年正在对着沙袋进行迅猛的击打练习，动作流畅，力量十足，每一拳都带着破空声，听到开门声，他停了下来，转过身。
    是祁无虑，祁无忧的那个双胞胎弟弟，学校里没人不认识他，家世显赫，长相出众，成绩优异，同时也是校拳击社的主力，据说拿过不少青少年组的奖项。
    祁无虑看到陆南阳身后的宋临舟，他摘掉拳击手套，随意扔在一边，跳下擂台，走到旁边拿起一瓶功能饮料灌了几口，汗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他看也没看宋临舟，头也不回地对陆南阳说：“就是他？看着不怎么样啊。”
    然后，他才转过身，扫过宋临舟清瘦的身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喂，陪我打打拳啊。”
    宋临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和祁无虑打？这根本不是陪练，是送死，他那些凶狠的招式，和自己在地下拳馆为了钱硬扛的野路子挨打，完全是两个概念。
    看到他的退缩，祁无虑嗤笑出声：“哟？这就怕了？刚才答应的时候不是挺爽快吗？”
    他放下水瓶，慢慢走近几步，眼神里带着戏谑：“但晚了，进了这儿，你认为你还能轻易出去吗？”
    一旁看热闹的陆南阳上前一步，伸手在宋临舟背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将他推向擂台方向：“加油。”
    宋临舟踉跄一步，心脏狂跳，深知自己没有退路了，他咬紧牙关，硬着头皮爬上了擂台。
    祁无虑也重新戴上一副新的手套，轻松地跳了上来，活动了一下脖颈和手腕，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反应快点，”他提醒道，“我的拳头，你可不一定招架得住。”
    话音未落，他一记迅捷无比的直拳猛地直冲宋临舟面门。
    宋临舟几乎是凭本能猛地偏头躲闪，凌厉的拳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好快。
    然而，这只是开始，祁无虑的进攻如同疾风骤雨，组合拳连绵不绝，角度刁钻，力量沉重。
    宋临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狼狈地左右躲闪，或用胳膊硬扛，沉重的击打声砰砰作响，每一次格挡都震得他手臂发麻，骨头像是要裂开。
    躲过了几拳重击，但更多的拳头如同雨点般落在他身上，肋骨，腹部，疼痛瞬间炸开，他最后只能死死抱住脑袋，蜷缩起身体，尽可能保护要害，承受着单方面的殴打。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宋临舟感觉意识都快模糊的时候，祁无虑的拳头忽然停了下来。
    他喘息着，看着蜷缩在角落狼狈不堪的宋临舟，甩了甩手腕，似乎觉得有些无趣。
    他跳下擂台，拿起绷带，慢悠悠地开始缠绕自己的手掌，语气带着毫不留情的嘲讽：“啧，你这反应也太烂了，就这水平，怎么敢去沙包位赚钱的啊？真不怕哪天被人锤成手打牛丸了？”
    宋临舟瘫在擂台上，浑身像是散了架，每一处肌肉都在尖叫抗议，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忍着剧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挪下擂台。
    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训练室，陆南阳还等在外面，看到宋临舟鼻青脸肿，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惨状，即便是见过大世面的她，也惊讶地挑了挑眉。
    宋临舟走到她面前，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伸出了手。
    陆南阳从随身带着的一个小包里拿出一叠钞票，她一边低头数钱，一边语气平淡地开口。
    “你这样值得吗？钱赚到了，人没了，有什么意义？”
    她数出一千块钱，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宋临舟惨不忍睹的模样，犹豫了片刻，又从那叠钱里多数了五百出来，递到他面前。
    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诺，看你今天打得还算老实，没鬼哭狼嚎影响少爷心情，老板多赏你的。”
    宋临舟伸出手，接过那一千五百块钱。
    ——第十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