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舟抱着昏昏沉沉的江叙白，没有回姑姑的地下室，而是走向了他们那个破旧但至少完全属于他们自己的家。
    推开积灰的木门，一股浓重的霉味和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的一切都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只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显得更加破败和寂寥。
    宋临舟小心翼翼地把江叙白放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小床上，盖好被子，然后，他挽起袖子，开始里里外外地打扫。
    他打来水，擦拭每一件家具，清扫角落的蛛网，打开窗户让沉闷的空气流通。
    江叙白在睡梦中依然不安地蹙着眉，偶尔发出细微的啜泣，宋临舟停下动作，坐在床边，用温热的毛巾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痕和干涸的泥污。
    等江叙白醒来时，屋里已经焕然一新，虽然依旧简陋，却有了些许家的温度。
    宋临舟从柜子深处翻出最后一小束挂面，又找出两个没舍得扔掉的鸡蛋，煮了一碗简单的鸡蛋面。
    面条的热气氤氲了两人苍白的面容，江叙白饿极了，小口小口地吃着，手指紧紧攥着筷子，宋临舟看着他，自己碗里的面却没动几口。
    晚上，两人挤在那张狭窄的小床上，江叙白因为白天的惊吓和疲惫，很快又睡着了，呼吸渐渐平稳，宋临舟却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江叙白安静的侧脸。
    继续上学还有什么意义？他根本保护不了江叙白，姑姑靠不住，所谓的亲戚更是虎狼窝。
    他需要钱，需要立刻，马上就能赚到足够他和江叙白独立生活的钱，每周一百块的零工，远远不够。
    辍学去打工，去工地搬砖，去码头扛包，去洗车行，什么都行，只要钱多，只要快。
    也许很苦，也许看不到未来，但至少他能把江叙白牢牢带在身边，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被任何人抢走或送走。
    第二天，宋临舟安顿好江叙白，叮嘱他千万不能给任何人开门后离家。
    他没有进班级，而是直接走向教导处，那条走廊变得无比漫长，每走一步，都像在远离一个正常的人生。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教导处的门把手时，一个冷淡的女声从他身侧响起。
    “喂。”
    宋临舟动作一顿，侧过头。
    又是她，那个掀了他无数次摊子的人，她此刻正斜倚在走廊的墙壁上，双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熟练的打量着他的这一身行头。
    这一回，宋临舟彻底认出了她，不仅仅是几次三番的交锋，更是因为她总是出现在通报栏上的照片和名字。
    宋临舟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收回要去推门的手，警惕道：“你又想干什么？”
    陆南阳对他的敌意视若无睹：“哎哟，昨天那么明目张胆的逃学，好几个老师都没抓住你啊，今天一大早又来教导处，啧啧啧，缺钱啊？”
    宋临舟咬紧牙关，不想跟她废话，转身又要去推门。
    “啧，”陆南阳发出一个不耐烦的音节，“用点脑子，宋临舟，你退学了，能干什么？未成年的苦力，一天能挣几个钱？够你租房子？够你弟弟吃饭看病？”
    宋临舟推门的手僵在半空。
    陆南阳继续冷冰冰地说道：“然后呢，让你弟弟跟着你流落街头？或者再被哪个好心人送去更远的地方？下次他还能不能跑回来，可就难说了。”
    宋临舟猛地转过身，拧着眉瞪着她：“那你说！我还能怎么办？！你有办法吗？！”
    陆南阳终于站直了身体，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我还真有办法，给你指条路，周末，学校后面的小面摊，晚上七点，有个活儿，钱多，一次结清，够你撑一阵子。”
    他极度怀疑地盯着她：“你又想耍什么花样？祁无忧让你来的？”
    陆南阳直起身，转身慢悠悠的离开：“爱来不来，机会不等人啊。”
    ————
    周末晚上七点，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学校后街的小面摊支着昏黄的灯泡，油烟缭绕，零星坐着几个学生和附近的居民。
    宋临舟准时到了，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马路对面，陆南阳正和周知北坐在一张小桌旁，毫不在意地嗦着面条。
    周知北先看到了他，用手肘碰了碰陆南阳，陆南阳抬起头，隔着雾气腾腾的锅灶，朝宋临舟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过来。
    宋临舟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抵触和警惕，穿过街道，走到她们桌前，他没有坐下，只是站着，目光在陆南阳和周知北之间扫过，最后定格在陆南阳脸上：“什么办法？”
    陆南阳不紧不慢地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放下碗，用纸巾擦了擦嘴，才抬眼看他：“办法很多啊，看你选哪个。”
    她伸出第一根手指：“第一个，掀摊。”
    宋临舟眉头瞬间拧紧：“掀摊？”
    陆南阳点点头，指了指周围其他几个小吃摊：“掀完就跑，你刚来，没什么经验，跟着她干就行。”她朝旁边的周知北抬了抬下巴。
    周知北冲他挥挥手。
    宋临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断然拒绝：“不行！我干不出来！怎么会有人干掀摊的？”
    陆南阳无所谓地耸耸肩：“简单啊，这里摆摊的这么多，有赚的多的，自然有赚的少的，赚的少的心里不平衡，找人撒气呗，本来这事轮不到你这种生手，但最近的商家都学精了，桌子焊得死沉，一个人掀不动，需要你这种力气大的搭把手。”
    “不行！太缺德了！”宋临舟语气坚决。
    “行，换一个。”
    陆南阳从善如流，伸出第二根手指：“偷东西，嗯······具体点，扣车标，抢钱包，来钱快，风险低，还是跟着她干。”她又指了指周知北。
    周知北冲他挥挥手。
    宋临舟脸色更难看了：“不行！这缺大德了！这是犯罪！”
    陆南阳翻了个白眼，似乎嫌他大惊小怪，伸出第三根手指：“那作弊总会吧？考试的时候，把你的答案传给客户，客户按他最后拿到手的分数给你掏钱，分数越高，给得越多，这个，还是跟着她干。”她的手指第三次指向周知北。
    周知北冲他挥挥手。
    “不行！这我也干不了！这缺老德了！”
    陆南阳隐忍道：“行，还有一个，这个就比较危险了，但来钱最快，打架会吗？有人约架，你就去帮忙站场子，充个人数，最多挨几下打，死不了人，事后按出力程度分钱，这个，还是跟着她干。”她第四次指向了周知北。
    周知北又要举手。
    宋临舟看着周知北那副样子，一股无名火窜起，他打断她：“你是什么活都干啊？就没一件正经事吗？！”
    他这话是对着周知北说的，眼神却狠狠剐向陆南阳。
    宋临舟彻底忍无可忍，他感觉自己被耍了，被这两个祁无忧的走狗带到这来，听了一堆违法犯罪，不入流的勾当，他后退一步，冷哼一声：“我看你们根本就没想帮我，浪费时间。”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喂！宋临舟！”陆南阳叫住他，“你别走啊，还有最后一个。”
    宋临舟脚步顿住，半信半疑地回过头。
    陆南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她的身高与宋临舟持平，但气势却丝毫不弱，她伸出手，揽住了宋临舟的肩膀，将他稍稍带离了面摊。
    周知北识趣地没有跟过来。
    陆南阳凑近他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前面那些是给没种的人干的，最后这个，不一样。”
    她顿了顿，仔细打量着宋临舟清瘦却隐含力量的身体线条：“你身体素质怎么样？跟人打过架吗？学过打拳吗？”
    宋临舟被她揽着，浑身不自在：“没正经学过打拳，身体素质还行。”
    陆南阳满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这就够了，拳头硬，能挨打，就够了。”
    她松开他，退后半步：“最后这个活儿，不跟着她干了。”
    “走，”陆南阳朝另一条通往地下停车场的巷子扬了扬下巴。
    “今晚，跟着我。”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