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烧烤店一如既往地忙碌，烟熏火燎，人声鼎沸，宋临舟在后厨和烤架间穿梭，汗水浸透了廉价的工作服。
    江叙白则被他安置在后门相对安静通风的角落，坐在一个小马扎上，面前放着一盆需要剥的大蒜，这也是他少数能安全完成的工作。
    空气中弥漫着孜然，辣椒面和油脂混合的浓烈气味，嘈杂的划拳声和杯盘碰撞声不绝于耳。
    对于感官敏感的江叙白来说，这环境并不舒适，但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小脸微微偏向宋临舟忙碌的方向，手指机械地剥着蒜瓣。
    后厨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同样穿着工作服的女生端着空盘子走了进来，她的名字叫周知北，和宋临舟同校，也在这里打工。
    她个子挺高，动作也很利索，她把盘子放进水池，甩了甩手上的水渍，目光扫过后厨，最后落在了角落里的江叙白身上。
    “嗯？”
    周知北几步就走到了江叙白面前蹲下：“小孩，又跟你哥哥来干活了？”
    宋临舟正忙着给烤串翻面，闻声只是皱了皱眉，头也没回：“他怕生，别吓着他。”
    他对周知北没什么好感，学校里谁不知道，她是祁无忧最忠实的走狗之一。
    帮祁无忧买水，跑腿，甚至教训那些不懂事的低年级生，宋临舟厌恶祁无忧，连带着对周知北这种唯命是从的走狗也充满了鄙夷。
    周知北似乎毫不在意宋临舟的冷淡，她看着江叙白蒙着白布的眼睛和安静的样子：“渴不渴？想不想喝汽水？”
    江叙白没什么反应，依旧专注地剥着蒜。
    周知北自顾自地起身，从冰柜里拿出一瓶橙子味的汽水，打开，插上吸管，又走回来递到江叙白嘴边：“来，尝尝，甜的。”
    就在这时，出乎宋临舟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对陌生人保持距离的江叙白鼻尖微微动了一下，他犹豫了几秒，竟然真的微微低下头，就着周知北的手，小口地啜饮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望向周知北的方向，点了点头。
    这个微小的回应让周知北轻笑一声：“好喝吧？慢慢喝，都是你的。”
    更让宋临舟心头一沉的是，江叙白竟然慢慢伸出了一只沾着蒜泥的小手，轻轻拽住了周知北的围裙一角，主动亲近她。
    宋临舟手里的铁钳猛地砸在烤架上，江叙白怎么回事？他平时对自己都没这么主动过！这个周知北她可是祁无忧的人！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心？是祁无忧又有什么新把戏？想从江叙白这里下手？
    他几步走过去，语气生硬地对周知北说：“不用了，他不能喝这些。谢谢。”
    说着，就要去拿开那瓶汽水，周知北感受到了他的排斥，拍了拍围裙，转身去忙别的了。
    宋临舟拿着那瓶只剩一半的橙子汽水，看着江叙白依旧望着周知北离开的方向，他蹲下身，对江叙白说：“叙白，听着，离那个人远点。她不是好人，知道吗？”
    江叙白沉默着，慢慢低下头，继续剥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
    下班的路似乎比往常更漫长，昨天刚下过雨，路面满是积水，宋临舟牵着江叙白走在昏暗的巷子里。
    快到家门口那个堆满杂物的拐角时，一阵不同于城市污浊空气的清新酸涩气味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宋临舟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停下脚步，他疑惑地朝气味来源望去，就在那面斑驳的墙角下，竟然凭空多了一棵小树。
    那树不高，枝桠虬结却透着顽强的生命力，绿叶间密密麻麻缀满了指甲盖大小，青红相间的果实。
    那是棵野生的酸枣树，不知是哪只鸟雀衔来的种子，还是去年哪颗被遗忘的果实在此生根，竟在这水泥砖石的缝隙里长的初具成形。
    江叙白感觉到他停下，拽了拽他的衣角。
    “没事，墙角长了棵酸枣树。”
    江叙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丝好奇，他微微仰起头，鼻尖轻轻翕动，努力捕捉着空气中那股与众不同的气息。
    看着那累累果实，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宋临舟松开江叙白的手，叮嘱道：“你在这站着别动，等我一下。”
    他几步走到墙根，打量了一下那不算高的树，然后手脚并用，利落地爬了上去，树枝在他体重下微微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尖刺，摘下一颗半红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迟疑地放进嘴里一咬。
    “嘶——”极致的酸味瞬间席卷了味蕾，让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酸味过后，是淡淡的涩，但在唾液的冲刷下，舌根竟慢慢泛出一丝淡淡的甘甜。
    他忍着酸，又摘了几颗，仔细分辨着，有些果子尖上透出更深的红晕，他挑出这些，用衣角仔细擦干净，然后爬下树，回到江叙白身边。
    他把一颗看起来最红的果子递到江叙白嘴边：“给，尝尝，小心核，有点酸。”
    江叙白张开嘴，牙齿轻轻一咬，瘦小的肩膀立刻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眉头也紧紧皱起，显然是被酸到了。
    宋临舟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低笑出声。
    笑过之后，宋临舟把自己手里那些更青更酸的果子三两口嚼了咽下，被酸得龇牙咧嘴，却把精心挑选出来稍甜一些的果子，一颗一颗地喂给江叙白。
    回到潮湿的地下室，宋临舟看着手里剩下的一小把酸枣，又看了看角落里那个装过咸菜的玻璃罐子。
    他把罐子洗干净，又找姑姑要了一小勺白糖，然后拉着江叙白坐在小马扎上。
    “叙白，我们来把它做成酱，就能存久一点了，然后再放点糖，这样就不酸了。”
    他一边说，一边教江叙白如何小心地剔除枣核。
    剔除核的果肉放进罐子里，一层果肉，撒上一点点珍贵的白糖，最后，宋临舟盖上盖子，将罐子放在窗台那个能晒到片刻阳光的角落。
    “好了，过几天，就能吃了。”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醒来和放学回家，宋临舟和江叙白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那个罐子。
    果肉慢慢析出汁水，与白糖交融，逐渐变得粘稠，颜色也从青红转为深琥珀色，散发出更加浓郁复杂的酸甜气息。
    宋临舟第一次打开盖子，用一根干净的筷子挑出一点点递到江叙白嘴边时，江叙白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酸味被糖中和，变得柔和，枣子特有的香气和那丝回甘被无限放大，凝聚在这浓稠的酱里。
    “好吃。”江叙白小声说。
    宋临舟也尝了一点，那滋味确实比新鲜果子好多了，它不甜腻，甚至依然带着酸涩，却有了沉淀后的温和与绵长。
    这罐自制的简陋酸枣酱，成了他们灰暗日子里罕见的零食，每次只能吃一点点，抹在干硬的馒头上，或者干脆直接用手指蘸着舔舐。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