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夸夸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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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斜月还真不是故意恭维他。
    谢砚虽身体不好,又毁了半边脸,可底子在那里。
    他右边完好露出来的脸,冷白似秋日霜色,眉色如墨,还生了一双本该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唇薄色淡。
    而左脸戴着银质光洁的半只面具,日光下冷光熠熠。
    他又生性冷淡寡言,加之体有不治之症,愈发沉寂。
    身上那件茜色织金云纹的立领锦袍裹身,再配之鬓边的白牡丹,颇有一种颓靡恹恹,冷幽无情惑人之感。
    连原本的残缺,也变成了锦上添花,相得映彰,别有冬雪催红梅欲落的滋味。
    她凝在男人面上的目光,灼灼热烈。
    谢砚冷霜般的面颊,也似烫到,微微发热。
    少女眸中的惊艳欣赏浓稠似蜜,盛满眼眶,几欲从中淌落到他眼底,要裹住他,让他呼吸有些艰涩滞缓。
    他想避开,又不想移动自己的视线,神色如常,平淡如水,只是搭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忍不住扣紧了些。
    “……走吧。”
    宋斜月回神,轻咳一声,看了看跟着的丫头们,她们默契地垂下眼,当做没看见她方才的失神,要是唇边翘起来的弧度也跟着压下去就好了。
    她性子本就活泼豁达,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笑颜明媚地走在谢砚身侧,还煞有其事地点头自夸了一句:“美人配好花,我与夫君也很适用这句。”
    谢砚指腹微不可察地摩挲着扶手,轮椅往前走动,细风徐徐,鬓边的白牡丹花瓣颤个不停。
    到了凉亭,稍坐片刻,方才回去准备茶点的丫头带着东西过来了。
    一应俱全。
    宋斜月让丫头们也歇着,分她们一份,自己亲自动手,给谢砚倒茶。
    人好看起来,连喝水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赏心悦目,让人看得心情愉悦。
    宋斜月再次感慨老天还是待她不薄的,新婚丈夫不仅性子好,还有一张好皮囊,哪怕毁了半边脸,也依旧俊美如斯。
    谢砚却不觉得,他自认自己未毁容前,面容还算端正,勉强入目,如今双腿残废,容貌损毁一半,又性子无趣。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还能与美这一字相配。
    她夸他,许是她家中长辈教养的心性纯善,才那般夸他吧……
    谢砚睫毛微动,绞尽脑汁地想给少女过于赞美他的行为找个理由,却总被脑海中那双灼灼如日光的眼睛给推开。
    一行人在凉亭坐了会儿,宋斜月原本的新奇也没了,春日暖和,又因昨日新婚夜,她心神一直紧绷到今日,走了那么远的路,吹一吹春风,困意上来。
    她抬手掩唇打了个哈欠,与谢砚商量:“夫君,改日得空再逛园子,现在我们回去歇息如何?”
    谢砚看了眼她有些恹下来的眼皮,点头,“回去吧。”
    到了长宁院,宋斜月换衣服卸发,还问谢砚:“夫君要不要也歇个午晌?”
    谢砚将鬓边的白牡丹取下,插进红瓷细颈的美人瓶中,摇头:“你睡吧,我看会儿书。”
    宋斜月也不与他继续扯,点了点头,便跟丫头进里间去睡午觉了。
    谢砚坐在外间,让元福回书房随便拿本闲书过来。
    东西拿到后,屋里伺候的丫头都让她们出去守着,有事再叫她们进来伺候。
    人一散去,屋里顿时分外安静。
    书放在手边,谢砚的手却缓慢而艰涩地抚上了自己的右脸。
    停滞片刻,他抿唇,轻轻地、缓缓地,寸寸描摹过自己的眉眼轮廓,指腹碰到冰冷坚硬的面具,停住。
    抿住薄唇的力道无声紧了紧,直把本就没有什么颜色的唇肉,抿得发白。
    一点点放下手,才松开唇瓣。
    失去鲜活的桃花眼垂落到红瓷瓶中的白牡丹上。
    轻抚上去,指尖触摸到花瓣细腻光滑,透着丝丝凉意,不能用力,一用力,娇弱漂亮的牡丹花瓣就会留下淤痕,破坏它的美。
    春风再轻柔,也还是有些冷的。
    他静坐在桌边,垂手低眉,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么。
    谢老太太却在想,菩萨显灵,这门婚事结得好啊!
    “砚儿他出事后,平日里除了往这边来请安问好,陪我用饭,就不踏出他那书房半步,今儿倒好,有了妻子,他愿意陪着逛园子都是难求来的,他还愿意给月丫头摘花,是好意头啊!”
    谢老太太听完柳黛的话,高兴的眼角涌出泪光,旁边的丫头忙拿手帕替她擦了擦。
    “月丫头也是个伶俐的好孩子,也难为她心思活络,带着砚儿又是摘花,又是送花夸人的,这姑娘好性儿,要不是她那个老子爹,我家砚儿也拾不到她这么个妙人。”
    谢老太太心知肚明,谢家如今因为京城里的事,头顶悬着一把刀,其他人都不敢有过多牵扯,更别提结亲了。
    也就是在四房那边做事的宋青文,是个贪的,又家世低,看不明白事,不知谢家内里实情,才肯为着富贵送女儿进来。
    谢老太太怅叹一声,挥手让柳黛回去,叫自己的陪嫁贴身老妈妈过来。
    三日后新妇回门,她得看看这礼要怎么送。
    宋斜月一觉睡醒,坐在桌边看书的谢砚听到里间的动静,便叫丫头们进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重新梳好头发,换好衣服,宋斜月让柳黛将早上谢砚给的那几本册子拿来。
    离去老太太那边用晚膳的时辰还早着,现下也无事,她坐在谢砚身边翻看起来。
    长宁院内伺候的人不多,因谢砚喜静,又没有妾室通房服侍,原先只六个小厮在外院服侍,内院就四个丫头看顾,平日跑腿给其他各方房的女眷递话送东西。
    定下亲事后,院内添了柳黛六个丫头近身伺候,外面跑腿洒扫等丫鬟,又添了六个,并一个张姓老妈妈,与梅嫂子一同管事。
    丫头小厮们的月银,都是公房那边管,谢砚没有公事在身,四房管家的婶子徐氏霖娇,定下每月给谢砚五十两的零用,若是花完了,便再找她去支取,老太太也怜爱自己这个大孙子,又私下补贴,银钱器物等不知几何。
    谢砚成婚,他远在京城的爹妈顾及到将来要养孙子,他母亲过来时,带了五千两及其他一些珍宝绸缎绫罗等。
    而谢砚因为身体之故,又不出门,笔墨纸砚书本等物,也是由公中出钱,跟其他少爷一应供用,如此,他的零用钱也花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平日打赏下人,给姊妹兄弟们送礼花费些。
    还攒下好一大笔。
    宋斜月心中的算盘打得飞快,知道他们夫妻有多少底钱后,她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那日相看,她瞧着那位谢二奶奶对自己儿子婚事没有多少在意,还以为进门后,大少爷这边怕是要清贫些。
    是她错看了。
    不过,既然提到谢二奶奶了,宋斜月转头问他:“夫君,母亲每日几时晨起?又有哪些喜好?”
    谢砚放下手里的书,淡淡道:“母亲若是无事,平日多卯时初刻起来,至于喜好……”
    他默了默,继续道:“我自记事起,便一直被父亲带在前院教导,一年只逢年过节去给母亲请安,陪侍一顿早膳,早膳结束,便要紧回前院读书。”
    “后来入学,便长住学舍,之后我又出事,被送回老宅休养,与母亲一年也见不上一面,我也并不清楚她的喜好。”
    宋斜月听得咋舌,瞪大了眼睛。
    提起这些久远的事,谢砚垂下眼,眼睫难以控制地抖动了两下。
    “你不用怕,母亲她也知道我的情况,逢年过节送礼,按照一般规定来,送些寓意吉祥的东西便可。”
    “至于晨起请安,等回门事毕,她便要回京城去忙其他的事,不会留下,而这两日,她也早派人来与我说过,怜我行走不便,你我不必过去请安。”
    宋斜月听完,看着他,心中情绪复杂。
    她现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砚神色冷淡,跳过了这个话题,“你如今是我的妻子,这些钱财,你随意取用,不必事事顾及我来问我。”
    “我行走不便,不喜出门,你若是在家无趣,可带人出府逛逛,买些你喜欢的东西,散散心。”
    “夫君。”
    宋斜月合上账本,突然握住他的手,引他看向她。
    “夫君,你真好。”
    直白坦荡。
    谢砚并不习惯这样的对待,也有些不习惯面对他新婚妻子过于明亮的眼睛。
    他眼皮又微微垂下去。
    没应她那句话。
    不知道该如何应。
    他若真的好,她就不会在正值妙龄青春之际,配他一个残废毁容,命不久矣的半死人。
    宋斜月又夸了谢砚一回,也不在乎他应不应。
    继续看账本册子,看着看着,她心头冒出一个疑惑,不过,环视了一下屋里伺候的丫头,她没有当面就问出来,而是先放在心底,准备晚上睡觉时,再悄悄单独问一下谢砚。
    晚膳时间快到了,宋斜月让人收拾好账本册子,理了理衣服,跟谢砚往老太太屋里去。
    还好,晚膳时间,老太太屋里没有早上那么多人陪着,就他们三个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宋斜月放松很多,笑吟吟地给老太太谢砚两个夹菜。
    老太太见谢砚也不拒绝,全都吃了进去,进食比平日多,高兴得眼角皱纹一道道叠起来。
    回去时,老太太又给她手上戴了只金镯子,握着她的手,慈爱道:“好孩子,砚儿性子安静,你别嫌他闷,他心性是个好的,平日里相处,你也可以多跟他谈谈诗书趣事,增进一下夫妻间的亲近。”
    宋斜月很喜欢老太太看她的慈爱笑容,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让她想要贴近她。
    对于老太太的话,她自然都笑吟吟地认真应下。
    “您放心,我跟夫君虽然只相处短短一日功夫,可我已经看到了,夫君他是个极好的人,我会好好待夫君的,跟夫君一起孝顺祖母您。”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
    谢老太太将谢砚的手抬起来,搭在宋斜月手背上,让两人握着。
    “你们两个好孩子,以后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这个老婆子,就心满意足了。”
    谢砚瞧着他跟少女紧叠在一起的手,在老太太希冀的目光下,他薄唇轻动。
    宋斜月听见他用他那平静如水的声音说:
    “祖母,您放心,我会待她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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