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没出事之前，家世相貌才学，都是顶好的，有不少年龄相当，家世不错的姑娘示好。
    只不过父亲跟母亲待价而沽，想拿他的婚事投一门好前程，轻易不肯应答，连带府上的丫头们都被看顾得甚严，轻易不往他面前凑。
    他也只一心听从父亲的教导，每日埋头苦读，全心力都扑在读书科举上，对于女子，全无留意。
    后来他出了事，身体不好，脸也毁了，又郁郁沉沉，本来不多话的性子，越发安静寡言，伺候的人都小心翼翼，也不敢往他面前来，怕哪里惹了他生气受罚。
    直到如今，祖母实在看不过去，强硬说了亲事。
    昨夜两人新婚，同躺一张床，已经足够亲近。
    却不曾想到，青天白日，他的新婚妻子，当着屋里伺候的丫头们，竟然如此胆大。
    不觉得他相貌不堪，抬手摸了他的脸不算，还握着他手去碰她的脸。
    掌心指腹下的肌肤细腻光洁，温热的体温穿过掌心，顺着经脉血液一路蜿蜒进他的心口，轻微的灼烫使他指尖控制不地轻颤了一下。
    少女笑颜光华灼灼，凝望着他残缺的面容，没有分毫偏移。
    谢砚身形越发僵硬，想要垂下眼皮，别开目光，又怕她误会自己对她不喜，扣在轮椅左边扶手的手微微用力，幸而有手套遮掩，看不出来。
    好在宋斜月有分寸，握着他的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没有紧抓着不放。
    抓着手腕的手松开，谢砚收回手，眼皮也顺着垂下，瞧着那只还残留着少女面颊体温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蜷缩。
    宋斜月觉得谢砚真有意思，摸一下她的脸，手跟脸都紧绷成那样，生怕碰碎了她似的，眼神还有一点无措，虽然掩饰的很快，但还是被她抓住了。
    如此，她又在这场婚事中，找到了一点乐趣。
    柳黛几人见宋斜月举止大胆，不惧谢砚的冷脸，也未曾对他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表露出任何的异样，心头惊讶的同时，也感到高兴。
    老太太待她们和善，大少爷虽寡言，但也性子温良，并不为难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她们自然也愿意新进门的大少奶奶，能跟他夫妻恩爱。
    去厨房的丫头回来了，拿了三四样菜，荤素配汤齐全。
    没有一众长辈亲戚，宋斜月吃的身心舒畅，她也没忘记是谁体贴，照顾了她没饱的肚子，殷勤地给谢砚夹菜。
    昨夜跟今早，她是看明白了，谢砚因为身体原因，吃饭吃得少，她也不乱夹，多夹，每样少少的来，不知道谢砚什么偏好，她就按她自己喜欢的菜品来给人夹菜。
    她也不说什么饮食养身，多吃点好，只道：“这菜我试着挺不错的，夫君也尝尝？”
    来来回回，谢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她劝说夹菜下，竟然吃下了大半碗饭。
    许久未曾进食这么多了，谢砚很快感到强烈的饱腹感，搁下了筷子，静静坐在那里，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到宋斜月身上，看她吃饭。
    她年岁比他小，正值青春，是好胃口的时候。
    乌木筷子夹住饭菜，送到唇边，涂了嫣红唇脂的口微微张开，含进饭菜，合嘴细细咀嚼，丰盈白皙透着粉的脸颊微微鼓动，眉眼愉悦。
    不留神，谢砚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后，便一直没有收回去。
    宋斜月察觉到身边人的注视，也不觉得羞涩，随他看。
    待填饱了肚子，丫头们收拾，谢砚才蓦地回神，惊觉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他若无其事般轻挪开眼，跟柳黛吩咐：“让元福他们领人进来吧。”
    柳黛应声出去，没片刻，柳黛带着两个年轻小厮，跟一对中年夫妇进来，手里拿着好几本册子。
    “见过大少爷，见过大少奶奶。”
    跪下磕头行了大礼，谢砚让人起来。
    起身站好后，四人微微抬眼认了认宋斜月的脸，记下后，又垂头恭敬着。
    谢砚道：“两个年轻小厮，左边脸圆些的叫元福，右边壮实高大些的叫元康，平日里都是他们近身伺候的多，你要是有事，派人找他们，我便知道了。”
    宋斜月点头，他又介绍那对夫妇：“这是李二叔跟梅嫂子，都是自我幼时便在身边照顾的，分管着长宁院内外事，如今你来了，这些事跟账本都归交给你。”
    “我如今身体不好，早前得的功名也无用处，住在家里，平日开销与人情往来也少，都是由祖母那边一道带了过去，现下成了婚，其他各房的人少不得要拉着你玩，以后与外头其他人家小姐夫人来往，也要劳累你。”
    宋斜月点头，谢砚继续：“我不喜人多，今日你只见了他们四个，剩下伺候的人，往后你慢慢认，也不急，柳黛原先在祖母身边侍奉，你要是有不懂的，问她就是。”
    他安排妥帖，宋斜月也无异议，谢砚便再嘱咐了底下四人几句，让他们往后待宋斜月要跟待他一样敬重，这才让他们散了。
    元福元康到门外守着，预备随时听吩咐伺候。
    李二叔跟梅嫂子各自忙去了。
    “这是我们院子里下人的名册跟账本册子，改日你空闲翻看，若是看得眼累，让柳黛她们几个念给你听。”
    宋斜月乜斜了眼柳黛手里的册子，笑着点了点头，“行，夫君说的，我都记下了。”
    又使唤柳黛把册子送里间去放好，她得闲了看。
    内院的事宜都交代安排完毕，谢砚与她道：“我陪你到府上各处逛逛。”
    宋斜月自然应好。
    谢砚便唤了元康进来，推他行走。
    一行人慢悠悠往外面走。
    幸而新婚这前后几日，天气不错，日光明媚，没有下雨，游逛起来也省去不少麻烦。
    谢家几位老爷都有官职在身，谢砚的父亲在京城当户部尚书，三老爷也在京城，在翰林院做事，剩下的老爷们，就在其他地方任职，只是才学比不得二老爷跟三老爷，官职略低些，但也低不到哪里去。
    再加上府上其他小姐少爷嫁娶皆非寻常人家，谢家是有势又有钱。
    府邸建造也是宽阔，处处透着雅致含蓄的奢靡。
    便是宋斜月这般不识货的外行，细看下来，也能知道谢家非凡。
    宋斜月走在谢砚身侧，慢悠悠逛了一圈下来，她心底是暗暗咋舌，忍不住感慨，她是走了什么大运，真进了谢家这神仙庙，做了谢家大少奶奶。
    不过，她惊叹过后，也发现这其中的怪异之处。
    从前她知道谢家权势显赫，却不如此刻进来亲眼所见。
    谢家这样的家底，便是谢二老爷跟三老爷在京城里犯了事，被贬谪出京任职，可到底也不是什么抄家杀头的大罪，谢砚有疾在身，可为着谢家的好处，虞城那些高门大户人家，怎么就不愿意结这门亲了？
    可惜了，她纵有疑心处，也无力做什么。
    京城离虞城远，又牵扯朝堂事，她一个平民女儿家，能掉进谢家享几日福，都是烧了高香，那些朝政大事，都不是她能知道的。
    宋斜月很快放下了心头涌上来的疑问，继续乐呵呵地逛园子。
    她爹教得对，人活百年，能享受一时是一时，别管太多，小心短命。
    宋斜月与谢砚并排走着，有时瞧见什么新奇的花木，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懂，大方的问身边的谢砚。
    谢砚也耐心的给她介绍，没有半点不喜。
    宋斜月突然停住脚步，转身侧首看他，止了声音。
    谢砚让元康停下，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宋斜月朝他灿烂一笑，“没事，我就是突然想夸夸夫君，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呢！”
    “这些花啊草啊，你不仅都知道名字，还能说出典故跟它们的来历，不愧为大才子，我嫁给夫君，可真是好福气，旁人可没有夫君这般性子温和，又耐心博学。”
    宋斜月夸的是实话，她真觉得谢砚了不得。
    她爹科举时，光是学那些科举要考的东西，都记得头昏脑涨，记了后头，忘了前面。
    更别提学科举之外的东西了。
    所以，谢砚不仅在科举读书上聪明，还能分出心神关注花草树木，知道它们的习性来历与典故，可不就是厉害。
    少女目光如炬，真诚从中淌出来。
    谢砚觉得今日太阳有些刺眼，微微垂落一点眼皮，“你要是喜欢这些，我那里有书，让人给你送去，你无事时看看，时日久了，也能都记住，便不觉得是多难的事了。”
    宋斜月摇头，“我记住了，不表示夫君你就不厉害了。”
    谢砚已经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也不与她多分辨，看了看她有些泛红的脸，道：“前面过了小石桥，有一处凉亭，歇一会儿吧。”
    宋斜月不觉得累，她现在满心新奇跟兴奋，觉得还能再走一段时间，但她怕谢砚累了。
    虽说现在是春日，日头不大，谢砚又一直坐在轮椅上被推着，没有走路，但是他体弱，比不得常人。
    于是，宋斜月点头应好，还跟身边的丫头道：“去拿些茶点来，待会儿放在凉亭里。”
    丫头去安排了，宋斜月与谢砚往凉亭去。
    过小石桥，徒经过一片牡丹花圃，含苞待放，也有几株，已经争先打开了花苞。
    桃红粉白居多，开在那里惹人眼。
    谢砚见她目光落在那些牡丹上，眼中欢喜明亮，道：“你若是喜欢牡丹，等秋日让人移植两株到院子里去。”
    宋斜月眼睛更亮了，顺竿往上爬，“那我能现在摘一朵吗？”
    又怕他为难，补了一句：“当然，若是不妥，就算了，它开在那里也能看。”
    谢砚神色淡淡，让人去叫管理这圃牡丹花的花匠，待花匠来，他问宋斜月：“你喜欢哪一朵？”
    宋斜月没想到还真能摘，喜意满面，也不客气，伸手一指：“白的，就中间那朵半开未开的白牡丹，我最喜欢。”
    谢砚让花匠帮忙摘下，带着一截花枝。
    白牡丹递到宋斜月手里，谢砚看到她垂首嗅闻，娇妍青春的面容笑意盈盈，盖过了那朵牡丹颜色。
    谢砚淡淡收回眼，“走吧。”
    “等等。”宋斜月叫住他，抬手将手中的牡丹别在了他耳后，端详片刻后，她笑道：“美人配牡丹，我就说夫君最适合了。”
    一阵细细春风拂过，谢砚看着立在身前的少女，鬓边牡丹花瓣止不住颤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