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坦诚布公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3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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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斜月蒙着盖头,扶着喜娘的手迈进了谢家大门。
    喜乐声震,司仪唱礼。
    宾客与喜乐声都停下,紧接着有木轮子碾过地面的动静。
    四下没有人声,木轮碾声便分外清晰,像是碾在人心坎上,沉闷闷的压人。
    “一拜天地——!”
    司仪唱礼声浑厚,劈开了这诡异的安静。
    宋斜月转身跪下地俯首,盖头透出缝隙,她忍不住飞快斜了眼右侧,只瞧见乌木轮以及那抹红色垂落的衣摆。
    谢家大少爷竟这样不行吗?
    连起身都不能动。
    “二拜高堂——!”
    谢老太太看着底下行礼的新人,一个身姿窈窕,正值青春,一个却坐在轮椅上,瘦削如枯木,寿不知还余几何。
    今儿个是新婚大喜日子,她心底却是止不住难受,唇角笑着,眼睛却湿润得要落泪,忙抬手拿手帕压了压。
    “夫妻对拜——!”
    正面相对,宋斜月透过盖头缝隙,瞧见的就越多,心也越沉。
    “送入洞房——!”
    新房里人也不少。
    挑开盖头,喜烛明亮。
    宋斜月提着心,睫毛颤动,不敢乱看。
    喝了合卺酒,待结发礼毕,按规矩,这时候新郎要去前院宴客,新娘坐在新房里,与男方家的女眷认脸。
    谢家大少爷身体不适,省了宴客的事,前院由他的叔叔跟堂兄弟们招呼。
    他也留在新房里,女眷们都熟悉他们性子,也未多留,礼毕便带人吃席去了。
    屋里只留下六个伺候的丫鬟。
    宋斜月垂首揪着袖子,她现在该不该说话。
    可她对谢大少爷一无所知,万一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这屋里还有丫鬟,到时候老太太那边知道,会不会对她不喜?
    她正纠结思衬着,那边谢家大少爷先开了口,让六个丫头到房外守着,听他叫了再进来服侍。
    外人又顿时少了许多,宋斜月紧绷的背脊稍松。
    “桌上摆着饭,你先吃着垫垫,拜堂礼行过,后面便没有折腾的了,你吃好后,若觉得身上不适,便叫外面的丫头进来服侍你洗漱。”
    方才没细听,这会儿宋斜月松了紧绷的神经,听得身侧男人开口,声音清润平和,透着股慢条斯理的劲儿,不看脸,只听声,勾勒出一道温润尔雅的读书人身形。
    紧张越发少了,宋斜月忍不住抬头,侧首轻轻撩起一点眼皮,去瞧她的这位新婚丈夫。
    这一眼,她便愣住了。
    他因病残在身,身形削瘦得厉害,像块褪青的竹板,被人用刀片片削薄下去,连带着眉眼轮廓也愈发深邃,鼻挺唇薄。
    大红织金绣花团鸾鸟云纹的喜服裹在身上,愈衬得他肌肤惨白,还透着久病没有生气的灰白之感。
    没有玉的温润,反而更像蒙尘坠进泥沼中,渐生裂隙的玉剑,别有一种脆弱的锋利之感。
    而更引起宋斜月注目的则是,他的左脸似乎有损,戴着半张银制面具。
    再往下,连左手也同样戴着手套,黑色的喜服下,分外显眼。
    她的眼神没有遮掩,谢砚微微垂首,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瞧见自己戴手套的手,坦然淡声道:
    “我的情形,外人不知,祖母代我相看时,忧心我的婚事,想来也未曾与你细说过,今日见了,我便也明说,省去些麻烦。”
    “我本无意娶亲,只是家中忧心,才有了这门婚事,你既进了门,成了我的妻子,我也自当要敬重你。”
    “夫妻之事,我无意,身体也不好,难免让你受些委屈,往后在家,银钱使用,皆随你的心意。”
    “祖母疼惜我这边,又心慈,你平日多去她老人家面前侍奉走动,没有坏处的,若碰上一些嘴巴不干净的,是你受了我的连累,我先在此与你道声不是,到时候你生气,只管派人来与我说,我会处理妥当。”
    宋斜月细听着,他神色语调虽冷淡,可话里字字句句都是妥帖的安排。
    她知道一些人,久病之后,性情复杂多变,更有甚者,喜怒无常,常打人折磨泄愤。
    少有的是他这般冷静如水,沉稳自持的。
    不说旁的,只说银钱随她使用,这这一条,已胜过天下九成的男子。
    既然谢砚坦诚布公,宋斜月也正了正神色,身姿坐得更端正些,“大少爷心善,我承你的心意,那我也直说了,老太太为大少爷你娶妻,既是有心想找个枕边人照顾你,也是想着能生下个孩子,让大少爷你后继有人。”
    “若是过了一年半载,我这肚子迟迟未有孕信传出去,老太太跟二太太那边,又当如何说?”
    这也是宋斜月正担心要紧的。
    谢砚眉眼未动,“我的身子,府上人人都知道,能活到如今,已经是费了不少心力,生儿育女,更是难上加难,老太太跟二太太那边,都心知肚明,不会过多为难。”
    “若实在有人提起此事,你只管推我身上就是。”
    宋斜月现在看他,越觉得好看了些,唇角忍不住翘起来,凤眼微弯。
    “旁的没什么了,只还有一件,大少爷屋里可有姨娘和伺候的丫头没有?若有,我又当怎么个安排法?”
    谢砚道:“没有,我身边多是小厮们伺候,进了内院,才有丫头近身服侍洗漱,如今房里就只你一个。”
    提到这个,他又补充道:“平日无事,我多是住在前院的书房,往后用饭,我自会过来,你不用派人去前面请,若不来,我会派人来告知你。”
    宋斜月现在脸上的笑意是愈发灿烂了,露出几颗皓齿:“怪道我爹说这门亲,是大喜事,大少爷人品这样端正温良,能嫁给大少爷,真真的是我的大喜事,是我的福气。”
    不管他话里真假,只待往后相处细看,现下她也要嘴上应得好听,心底提着心,不能全信了去。
    谨慎小心些,总是无错的。
    她夸的真诚,谢砚身形微愣,眼尾不可察觉地轻扫了她一眼。
    笑颜灿若春花,压过了满室喜红与发上的珠翠凤冠。
    夺目而耀眼,青春媚意。
    谢砚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先吃饭吧。”
    宋斜月点头。
    送入洞房行其他礼时,因谢砚身体不适,不宜来回挪动,宋斜月也没有在喜床上坐下,而是有丫头在他身侧安置了一张椅子,两人并肩坐着,全了礼。
    她自觉起身走到谢砚身后,推动他身下的轮椅,挪到饭桌旁,为他夹菜盛汤放到他面前,自己才坐下吃。
    “我跟夫君现在才算初见,并不知道夫君的喜好,若有侍奉不周的地方,夫君直言,我也好记下改正。”
    她那句夫君脱口而出,没有半点生疏感,谢砚拿筷子的动作微顿,垂眸看着她给自己夹了小半碗的菜,道:“我如此,夫人也如此。”
    宋斜月颔首,笑吟吟的:“自然自然。”
    两人安静的吃饭,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
    宋斜月一面自己吃,一面还要留意着谢砚,饭菜没了,再适合添上,又要注意他对桌上的饭菜哪一道更合心意。
    好在她家里有个难伺候的老爹,喜怒不定,打小养成了看脸色的习惯,现在应付谢砚这个大少爷,也不觉得累心,轻松自如。
    留意了好一会儿,她发现谢砚还真是什么菜都可。
    那半边没有戴着面具完好的脸,从头到尾都冷淡平静,并未表露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看着他吃饭,莫名有种味如嚼蜡之感,宋斜月饿了一整日的肚子,都差点看得没胃口。
    不仅如此,他吃的没滋没味,还吃的少,一小碗的饭菜,只用了一半不到,便搁了筷子。
    宋斜月不懂医术,但知道基本的道理,胃口不好,吃不得饭,铁打的身子也要垮,何况谢砚这半死不活的模样。
    身体本就不好,再不多吃点,雪上加霜,神医在世也治不好。
    宋斜月心看得心中只摇头,继续吃自己的。
    连用了三碗饭才罢休。
    饭吃了,谢砚叫外头候着的丫鬟进来收拾,宋斜月带来的两个丫头,一个叫红珠,一个叫红玉。
    两人方才在外头跟谢家指派过来伺候的丫头们互通了名姓。
    这会儿她俩为宋斜月卸妆拆发,另叫两个丫头打水过来。
    谢砚那边自有别的丫头服侍。
    一番清整后,天色也不早了。
    谢砚拒绝了其他人留屋守夜,让她们都出去休息。
    丫头们知道他的性子,自然都顺着他的意思来。
    红玉红珠也跟着一道出去。
    人都走了,谢砚与她道:“劳烦夫人去将其他灯都熄了吧。”
    宋斜月转身过去,等她灭了屋里八盏琉璃灯,就留了一对高燃的喜烛,与床边两盏灯。
    再回头,谢砚已经自己从轮椅上挪到了床上。
    宋斜月心下一动,原来自己还能撑着挪动啊。
    就是不知道等会儿圆房是什么章程。
    宋斜月吹灭床边的灯,摸索着爬到床里边。
    盖上一半被子,略有些紧张不安地绞着被角,张张嘴,嗓子有些紧,不待她开口试探,身边躺得笔直的谢砚先说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往后你我都这样各安其事地睡着。”
    虽说方才他早就言明夫妻之事不行,但躺在一张床上,宋斜月还是有些慌的。
    现在又得了他的准信,这才松了紧绷的背脊。
    投桃报李,人家这么照顾她,她也要回应一二。
    宋斜月清了清嗓子,“晚上夫君要是哪里不适,也只管叫醒我,我们现在是夫妻了。”
    身边人沉默了好一会儿,道:“睡吧。”
    声音冷淡平静,什么也听不出来。
    宋斜月也不在意,反正她好话是说了,他愿不愿意,都随他。
    闭上眼去会周公。
    本以为初到陌生的地界,会睡不着,谁知,眼一闭,不消片刻,人就沉沉睡过去了。
    谢砚反而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夜才堪堪睡去,又被突然翻身凑过来的人惊醒。
    温热均匀的呼吸喷洒在他脖颈与脸颊处,羽毛似地轻扫着肌肤,有些细微痒意,十分的不适。
    谢砚微微挪动身子,往外移开一点。
    望着漆黑的帐顶,思索着,明日让人再放一张罗汉床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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