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拉》片场，恒光模拟器散发出午后阳光慵懒的温度。比利正站在一间旧时代的厨房布景中。下一场戏，是他饰演的莱纳斯与剧中母亲的对手戏，台词不多，需要通过眼神和肢体语言来传递角色的情感。
    模拟的烤面包和咖啡香气充斥着整个空间，无处不在的生物传感网路发出微微嗡鸣。
    “莱纳斯，你需要让她看到你的决心，但又不能让她察觉你背后的痛苦。”导演埃莉诺通过耳麦低声指导，“那种欲言又止，那种藏在顺从下的反叛……ACTION！”
    比利深吸一口气，瞬间成为莱纳斯。他看向饰演母亲的演员，嘴唇微动，刚要念出那句关键的台词——
    ​​嗡——​​
    世界在他眼前短暂地​​凝滞​​了一帧。
    母亲演员手中即将递出的陶瓷茶杯悬停在半空，杯口氤氲的热气停止了流动，仿佛被冻结的云。窗外模拟的微风拂过树叶的全息投影，出现了卡顿重复。比利的耳麦里，导演的声音拖长成了一个古怪的音节。
    一切发生在百分之一秒内。
    比利猛地眨了下眼，世界恢复正常。茶杯递到了他面前，热气流淌，树叶摇曳，导演的声音清晰传来：“……比利？节奏，注意节奏！”
    “抱歉，导演。”比利迅速道歉，揉了揉太阳穴，“刚才好像有点走神，我们再来一条。”他心下凛然，这不是第一次了。这种能力的失控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难以预测。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监视器方向，雷欧正坐在那里，目光沉静，好像什么都没察觉。
    拍摄间隙，吉米旋风般卷到比利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莉莉丝那个老蜘蛛！她不知道从哪搞到了我们《伊诺拉》的部分情感频谱初样，正在各大”情感交易所”散播谣言，说我们的核心情绪过于灰暗消极，不符合最新的心理健康倡导准则，试图打压我们的前期期货指数！”
    她咬牙切齿接着说，“我们必须拿出更震撼的情感表现来反击！下一场戏，你好好发挥！要让所有投资者看到，什么是无可替代的表演！”
    比利漫不经心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不远处，安德鲁正和一个穿着纯白静奢风服装的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着什么，安德鲁察觉到比利的目光，立刻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挥了挥手。
    下午的拍摄移师到另一个内景。莱纳斯那间狭小、堆满未完成画作的阁楼。一场情绪爆发戏即将上演。莱纳斯在无数次努力和失败后，将面对内心的绝望与短暂的崩溃。
    布景极其复杂，为了追求真实感，剧组没有使用全息投影，而是实景搭建了这座“阁楼”，大量使用了真实的老旧物品和仿古家具。多个精密的情感捕捉摄像机位被巧妙地隐藏在角落，包括一架需要在轨道上移动拍摄特写的机械臂摄像机。安德鲁站在轨道一旁，他的坚持旁听收获了不错的结果，拿到了一个小角色，饰演同样怀才不遇、偶尔来嘲笑莱纳斯的朋友。
    “所有人就位！检查安全措施！”现场指导大声喊着。
    “Action!”
    比利完全沉浸于演绎莱纳斯的绝望之中。他跌坐在画架前，手指深深插入头发，肩膀因为无声的啜泣而颤抖。
    监视器后，埃莉诺和雷欧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情绪即将达到顶点的刹那——
    ​​
    嘎吱——
    那架沉重的轨道摄像机突然毫无征兆地脱离了锁定，沿着倾斜的轨道加速滑落，直直冲向下方仍在表演的比利！摄像机上方一个堆满厚重画册和石膏模型的架子也因为剧烈的震动而摇晃欲坠！
    “小心！！”
    惊呼声四起。
    ​​嗡————​​
    比脑海中闪避的念头更快的是本能，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大的凝时之力猛地从比利体内爆发出来，瞬间席卷了整个片场。
    所有的一切，滑落的摄像机、坠落的画册模型、飞溅的碎片、人们惊恐的表情和动作、甚至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全部被按下了暂停键。
    比利的脑袋像是要炸开，剧烈的抽痛着。他清晰地看到下一秒那沉重的摄像机将砸碎他的肩膀，而落下的模型将给附近的摄影师带来重创。
    他猛地向侧面翻滚，避开了摄像机的直接撞击，同时，伸手推开了离坠落区域最近已经吓呆了的摄影师。
    时间恢复流动——
    ​​
    轰隆！哐啷！​​
    摄像机重重砸在比利刚才所在的位置，碎片四溅。画册和模型也散落一地，扬起一片灰尘。
    “比利！！”
    “天啊！！”
    “快叫医疗组！”
    比利灰头土脸地趴在一边，手臂被飞溅的金属碎片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迅速染红了戏服袖子。他剧烈地喘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痛，能力的过度使用带来了强烈的反噬性眩晕。
    “比利！你怎么样？！”导演冲过去。
    比利龇牙咧嘴地被扶起来，“嘶…没事，小伤！”他甩甩流血的手臂，太阳穴的抽痛仍在隐隐作祟。他下意识地看向雷欧，确认他安然无恙地站在安全区域，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雷欧也正看着比利愣神。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是绝对凝时，冻结范围之大，持续时间之长，远超比利之前任何一次小打小闹。那股瞬间爆发冻结整个空间的力量，可以肯定就是时楔碎片产生的。而之所以反应如此剧烈，或许正应验了他的猜测，那时楔碎片就在比利身体里，危急时刻，碎片感受到宿主身处险境，本能地保护了宿主。而比利，却利用这次凝时救了普通人类？这好像并不符合恶魔的行为逻辑……雷欧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这些发现，让他的处境更加为难了。
    医疗机器人迅速上前接走了比利。清创、缝合、包扎整个过程他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坐在留观区，比利唇色泛白，过度使用能力让他持续头晕，他用腕表拨通了雷欧的通讯器。
    “雷欧先生，”他尽量让声音听上去很疲惫，“我受伤了，开不了车。麻烦你来医疗中心接我回家吧。地址已经发你了。”不等对方回应，他便挂了电话。
    半小时后，雷欧的极速悬浮车停在了医疗中心门口。比利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微微蹙眉。
    “谢了。”比利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按压着抽痛的太阳穴。
    雷欧发动车子，沉默地驶入傍晚的空中交通流。比利闭目养神，偶尔因颠簸牵动伤口而发出轻微的抽气声。雷欧紧握着方向盘，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比利的脸色。车内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空调送风的细微声响。
    车子驶入利福比山庄繁华的街道，比利突然睁开眼：“靠边停一下。”
    雷欧依言在半空的留置区停下。比利指了指旁边一家灯光暧昧，招牌字体花哨，橱窗陈列着Naughtylingerie的店铺。“进去帮我买样东西。”他报出一个露骨的款式代码，“尺码…”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戏谑地看着雷欧绷紧的侧脸，“你知道的。要黑色的。”他刻意加重了“你知道的”几个字。
    雷欧想要发作，但恶魔契约的力量已瞬间触发，他转头看到这恶魔惨淡的脸色和缠着纱布的手臂，于心不忍了起来。接着便无奈地解开安全带，下车走向那家散发着情色气息的店铺。
    推开玻璃门，冷气和浓郁的香水味扑面而来。穿着制服妆容精致的柜姐挂着职业微笑迎上来。雷欧面无表情，机械地报出款式和尺码。当柜姐从玻璃柜台下拿出那套几乎只有几根黑色蕾丝细带，布料少得可怜的Naughtylingerie时，雷欧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热度迅速蔓延到脖颈。店员打包好后，雷欧迅速接过那个烫手山芋般的袋子，刷卡签字，动作快得像在逃离犯罪现场。
    回到车上，他将那个无比刺眼的袋子，扔到了后座，一言不发地启动引擎。
    比利瞥了一眼后座那个袋子，轻笑一声，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戏谑：“效率挺高。”他没再多说，重新闭上眼睛。
    深夜，山顶别墅区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城市的灯火在窗外闪烁。
    雷欧在客用浴室淋浴。水声哗哗，蒸汽氤氲。他闭着眼，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体，试图洗去一天的疲惫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水珠顺着他紧实的肌肉线条簌簌滑落。
    突然！
    “啊——！”一声夸张的惊呼伴随着滑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雷欧猛地关掉水阀，扯过浴巾围在腰间。他拉开浴室门，只见比利“狼狈”地摔倒在浴室门口的地毯上，浴袍散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和线条分明的腹肌，姿态太过刻意，像一幅精心构图的性感海报。
    “嘶…好痛…”比利皱着眉，可怜兮兮地抬头看向雷欧，琥珀色的眼睛忽闪忽闪，像只迷路的小狗，“地板…太滑了…”
    雷欧皱了皱眉，一丝疑虑闪过，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扶他：“你…”
    就在他俯身的瞬间，比利眼中鎏金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坏笑。
    嗡——
    时间瞬间停滞。比利慢悠悠地伸出手勾住雷欧腰间浴巾的边缘，轻轻一扯，浴巾滑落，委顿在地。
    雷欧精悍完美的身躯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水珠凝结在他紧实的胸肌和流畅的人鱼线上，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每一寸线条都带着雕塑般的美感，足以让任何艺术家为之疯狂。
    比利吹了声口哨，认真地上下扫视，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他在凝滞的时间里慢悠悠地绕着雷欧走了一圈，目光灼热，嘴里还啧啧有声：“练得这么漂亮，是专门留着给我看的吗？”
    时间恢复流动。
    雷欧只觉得腰间一松，凉意袭来。他猛地低头，看到自己赤裸的身体，再对上已经躺回地上的比利那戏谑的眼神，一股热血“轰”地冲上头顶，他迅速从地上捞起浴巾裹住自己，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比、利、德、洛！”他一字一顿，将躺在地上耍赖的罪魁祸首的名字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比利却已经灵活地翻身爬起，裹好浴袍，笑嘻嘻地退到安全距离，像只偷到鱼后全身而退的猫：“身材真好，好想多欣赏一下~”他舔了舔嘴唇，“你脸好红啊…”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是不是也很享受被我看？”
    雷欧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浴室猛地关上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浴室里，水声再次哗哗响起。
    这恶魔的顽劣真是不减当年，雷欧转换了龙头用凉水试图浇灭内心的燥热，可为什么自己还是会被他这般轻浮的个性吸引，无法抗拒……
    他再次出来时。比利已经穿着丝质睡袍，半躺在客房那张巨大的圆形床上，手里晃着一杯威士忌，慵懒的看着雷欧。
    “雷欧先生，”比利点了点自己身边那片空荡荡的区域，“快来帮我暖床。”
    雷欧擦头发的动作一顿，浴袍下的身体像一张瞬间拉满的弓般绷紧。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反而听从指令乖乖地走过去。看在他今天救了人又受了伤的份上，便不与他多计较了。雷欧这样想着，掀开那床触感冰凉真丝被子，在距离比利最远的一侧背对着他躺下，身体僵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具温热的身躯就贴了上来。比利像只八爪鱼，手脚并用地缠住了他，下巴搁在他僵硬的肩膀上，温热的呼吸带着威士忌的醇香，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后。
    “唔…”比利满足地喟叹一声，手臂收紧，将他牢牢圈住，“赞助人牌抱枕，制冷效果一流~夏天抱着睡肯定很舒服。”他将额头抵在雷欧微凉的颈侧，似乎想借此缓解那顽固的头痛和伤口的隐痛。
    雷欧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了，每一块肌肉都严阵以待，仿佛随时准备弹起来把束缚甩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比利胸膛的起伏，感受到他手臂隔着纱布传来的微热，也能听到自己那失控的心跳声。
    比利显然也听到了。他低低地笑起来，胸腔的震动透过紧贴的背部传来：“别生气了，雷欧。”他将脸更深地埋进雷欧的颈窝，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似乎真的放松下来，准备入睡。
    黑暗中，雷欧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没有睁眼，但紧握的拳头松开了些许。那激烈鼓动的心跳，似乎并没有因为比利的话而平复，反而在对方均匀的呼吸声中，蹦的更加不受控制。在所有和这恶魔有关的记忆里，像这样相安无事地一起睡觉，似乎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