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拉》片场休息区，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香气。比利·德洛窝在专属的导演椅里，墨镜滑到鼻尖，琥珀色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扫视着不远处正在和导演低声交谈的雷欧·阿卡迪亚。他注意到，雷欧的视线总会若有若无地扫过自己。
    “吉米，你有没有觉得，”比利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雷欧先生似乎对我很感兴趣？”
    身后的吉米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悬浮的股市全息图，头也没抬：“收起你那该死的自恋，比利。制片人对核心项目上心是天经地义。他只是确保他的投资物有所值。”她语气烦躁，显然今天的市场波动让她不是很满意。
    比利唇角勾起一抹浅笑，不再争辩。“去请雷欧先生过来一趟，”他轻轻拽了拽吉米的衣角，“就说……我对莱纳斯下一场戏的内心挣扎把握不足，迫切需要艺术顾问的亲自点拨，才能更好地沉浸其中。”
    吉米翻了个白眼，嘴唇动了动，似乎骂了些脏话，但最终只是沉声应了句“好”，硬着头皮朝雷欧走去。阿特这会儿感觉自己像个在钢丝上跳舞的杂技演员，一边是惹不起的东方神君，一边是一点都不让省心的麻烦下属。
    雷欧看到吉米一脸视死如归地走近，心中警铃微作。他不动声色地结束与导演的谈话，目光平静地转向比利的方向。体内仙力悄然流转，试图更清晰地捕捉比利身上那时隐时现的奇异波动。时楔碎片似乎确在比利身上，但具体位置却难以锁定。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比利腕间的那块手表上。难道…碎片被封印在表里？
    “雷欧先生，”比利站起身，笑容灿烂，却让雷欧寒意四起，“接下来这场戏，主角需要展现一种源于童年创伤而产生的被束缚和羞辱的无力感。剧本暗示他曾被迫穿着不符身份的服装服务他人……”
    他顿了顿，眼睛闪烁着求知的渴望：“这种深层的情绪变化，仅靠想象有些难以捕捉。您作为经验丰富的艺术顾问，能否……亲自示范一下？”
    “比如，穿上这套衣服，”他侧身，优雅地指了指旁边衣架上助理刚刚送来的一套做工精美的维多利亚时期女仆装，“为我冲泡一杯手磨咖啡？我想近距离观察，当一个人被置于某种微妙的错位情境时，其肢体语言与细微表情最真切的变化，“比利挑挑眉，”这……都是为了艺术，不是吗？”
    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围几个竖起耳朵偷听的工作人员，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让这位气场两米八的制片顾问穿这种衣服泡咖啡？！比利·德洛疯了吗？！
    吉米后背的冷汗浸透了衬衫。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把比利塞进去按回地狱！祖宗啊！你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吗？！
    雷欧的脸色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迅速阴沉下来。他充满怒意的深棕色眼眸死死盯着比利，紧张的氛围似乎让周围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比利却直接无视，依旧保持着那副“虚心求教”的表情，甚至带着些无辜的困惑。
    “雷欧先生？”比利“不解”地歪了歪头，并晃了晃腕表做了一个无声的威胁。恶魔契约被悄悄触发。
    现下这份屈辱和渡劫那时又有何不同？雷欧真想立刻捏碎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恶魔！但时楔碎片还有那些该死的照片又要怎么办？！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
    “好。”雷欧紧抿的唇间挤出一个字。他伸出手夺过那套衣服，转身大步走向化妆间，背影僵硬得如同上刑场。
    化妆间的门被重重关上。
    片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吉米面如死灰，感觉自己正在经历职业生涯（以及魔生）最漫长的酷刑，她凑到比利身边低声咒骂，“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比利脸上挂着意料之中的得意表情，“这是艺术。懂吗？”
    恶魔契约一旦签立，雷欧便只能对他的指令言听计从。所以即使内心再抗拒，他也会合理化一切去接受比利的要求。
    几分钟后，门开了。
    雷欧走了出来。
    高大的身形被束缚在过分紧窄的蕾丝女仆装里，束腰勒得他呼吸不畅，蓬松的裙摆下是线条结实的小腿，与那身装扮形成荒诞而刺眼的对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悦，显得十分专业。
    他无视了所有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片场角落临时搭建的咖啡吧台前。
    比利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手持微型高清摄像机，镜头毫不避讳地对准了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有劳了，顾问先生。”他的声音里浸染着愉悦，“请让我看看，”恪尽职守”与”微妙不适”之间的那种平衡感。”
    雷欧缄默地拿起咖啡豆，倒入磨豆机。他的动作很稳，但当他开始研磨时，那握着磨豆机手柄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与其说他在演绎倒不如说这就是他当下的应激反应。
    比利开启了慢动作拍摄模式。高清镜头下，那修长有力的手指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被无限放大，甚至手背上因为强忍情绪而微微凸起的青筋都清晰无比。
    “手抖得这么厉害？”比利关切道，“看来这”童年创伤”确实挺深刻。别紧张，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研磨咖啡豆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片场显得格外刺耳。雷欧强迫自己忽略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和近在咫尺的镜头，专注于手中的动作。然而，当他拿起虹吸壶，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水温时，手一抖，滚烫的热水溅出几滴，就在此时奇异的波动传来，这一次，似乎比刚才更清晰强烈，而且…源头似乎并非来自他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怀表，而是…比利的胸口？
    难道猜错了？碎片不在怀表里？雷欧心神微震的瞬间，那几滴本该落在他手背的滚烫水滴，竟偏离了原本的方位，斜斜落在桌台上。
    “哎呀，小心！”比利“惊呼”一声，眼底却满是幸灾乐祸。在他敞开的衬衫领口下，胸间似乎有一道流淌着熔金光芒的裂纹一闪而逝。
    雷欧看得清清楚楚。
    时楔的碎片…不会在这个恶魔体内吧？这下麻烦了。
    雷欧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但心思早已不在制作咖啡上。一杯堪称失败的咖啡被放在比利面前，奶泡歪歪扭扭。
    比利端起杯子，看了看那糟糕的拉花，又抬眼看着雷欧，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嗯…味道…很独特。”他放下杯子，又摸了摸腕表，“顾问先生努力克服”心理障碍”的样子，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这段宝贵的”艺术体验”素材，我会好好珍藏的。”
    “对你有帮助就最好，拍摄时可别令我失望。”雷欧冷静地回复道，伸手开始解身上的围裙，重重甩到地上，接着便回到化妆间。坐在房间里，他回想着刚才看到的光纹，思绪万千。
    下午的重头戏，是主角濒死的雨夜废墟。
    导演激动地讲解着：“比利！你需要那种生命流逝的虚无感，眼神要空茫，但又要有一丝不甘！雷欧先生，”他转向一旁脸色依旧阴沉的雷欧，“您能不能再示范一下？”
    又是示范？迟早把你们这些草包导演都开除！雷欧看向导演的眼神并不友好。
    比利立刻接口，“导演的提议太好了！顾问先生的演绎，总能给我带来最直接的冲击和灵感。”他看向雷欧，眼神带着不容拒绝的“恳切”，“为了艺术，请您再帮我一次，好吗？这能让我们节省很多时间。”
    片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雷欧身上。这一次，连导演都带着期待。毕竟早上那场演绎也让他叹为观止。本以为这位神秘的制片人不过是因为无聊而来打发时间的，没想到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吉米和雷欧的反应倒是一致，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又来？！他感觉自己快要心肌梗塞了！他拼命给比利使眼色，收手吧！再玩下去要出人命了！
    雷欧的拳头在身侧再次攥紧。“好。”
    他不再看任何人，走到场景中央那片模拟废墟的绿幕布上，直接躺了下去，闭上眼睛。
    “Action！”
    比利却没有远远观看。他缓步走到雷欧身边，单膝蹲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舞台用的特种无害彩绘笔。
    “为了帮助我理解角色的”伤痕”与”挣扎”……”比利边说边拔开笔帽，湿润的笔尖轻轻触碰到雷欧的额头。
    雷欧倏地睁开眼，已起了杀意！他体内的仙力疯狂涌动，然而，就在力量即将爆发的瞬间，右手无名指的仪轨戒爆发出一股抑制的力量对冲上来。
    下界管束条约第一条，不可枉用仙力，更不可起杀心，否则将被严重反噬。而右手上的这枚戒指便是印刻了天界符咒的监管器，即是以神君身份下凡的通行证也是抑制仙力滥用的惩戒武器，它发出的反噬的力量已经让雷欧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比利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慢条斯理地在雷欧的额头上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乌龟。一边画，还一边煞有介事地解说：“看，这龟壳代表他背负的重担，这缩着的脑袋，象征他内心的恐惧和逃避…”
    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雷欧像个木偶一样躺在地上，被当红影帝在脸上画乌龟，这画面太过荒诞和冲击！
    雷欧能听到周围倒吸冷气和憋笑的声音。
    一只乌龟画完，比利似乎意犹未尽，又在雷欧的脸颊上画了一只更小的，嘴里还嘟囔着：“这只代表他优柔寡断的性格…”
    “胡闹！”导演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连忙喊停。他也觉得这玩笑开得太过了。再这么画下去，这项目直接要被ARK毙掉了。
    比利这才停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站起身，对着浑身散发着恐怖低气压的雷欧，露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容：“谢谢顾问先生的示范！非常生动！对我的启发太大了！”他转头对导演说，“导演，我觉得我现在状态特别好，可以开始了！”
    接下来的拍摄十分顺利，比利果然如有神助，一条就过。
    而雷欧顶着额头上和脸颊上那两团乱七八糟的黑色乌龟，在所有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径直走向洗手间。
    吉米追了上去，在洗手间门口拦住雷欧，声音有些发抖：“雷…雷欧先生！万分抱歉！比利他…他有时候就是爱玩，没有恶意的！我…我这就去找卸妆水！保证处理干净！片场的人我也会打招呼，今天的事绝对不会传出去！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他语无伦次，额头上全是汗，恨不得给雷欧跪下磕头。
    雷欧停下脚步，冰冷的目光扫过吉米。那眼神，让吉米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让开。”
    吉米吓得一个哆嗦，赶紧让开了路。他看着雷欧走进洗手间，关上门，才靠着墙大口喘气。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回程的悬浮车上，吉米终于爆发，恶魔形态几乎要压制不住。
    比利却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划过腕表投出的全息屏幕，上面是几张精心抓拍的动态照片，雷欧穿着女仆装时微颤的手指特写，在他脸上画那几只乌龟时皱紧的眉头，以及他睁开眼时那一瞬间混杂着杀意与别样情绪的复杂眼神……每一张都让比利沉醉其中。
    “别担心，吉米，”比利将留底的那份《特别保密协议》传送给她，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猫，“我的赞助人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得多。我们的合作，一定会非常愉快。”
    他顿了顿，轻声补充，“而且，你没发现吗？他生气的样子，格外生动好看。”
    阿特仔细阅读后，稍微放心了点，虽然不知道贝利尔用了什么手段完成了这份不平等条约，但他要是知道了这位赞助人的真实身份肯定会后悔的！而且这位赞助人可爱记仇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波及到自己！还是赶紧找个替死鬼来当这家伙的经纪人好了。
    回到住所的拂颂已经恢复了理性，今天发生的一切，他在离开片场前就已经给在场所有人的饮用水中注入了忘尘散，只消一梦，明天他们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然而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如若时楔的碎片真的在比利的体内，那么任务的性质，就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