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拉》第三十七幕，莱纳斯画室。空气里漂浮着特制的松节油与陈旧画布的气味，细微的尘埃在全息投影的柔光中缓慢舞动。比利站在那幅未完成的风景画前，指尖沾着模拟污渍。他的目光空洞，试图捕捉剧本里描述的那种“对自身无能的愤怒和对世界美学的绝望”。
    导演埃莉诺·维恩坐在监视器后，眉头紧锁。她身边，站着两位穿着灰色制服的政府情绪监测员，手持的精密仪器屏幕上是比利情绪输出的实时频谱图，一条本该剧烈起伏的曲线，此刻却十分平稳。
    “停！”埃莉诺终于忍不住喊道，“灯光组，三号柔光罩的角度不对，重新打！气味合成器怎么回事？我要的是孤独感，不是潮湿的霉味！还有你，比利，你在想什么？情绪表达不够纯粹。先休息一下调整状态吧，待会儿艺术指导顾问会过来。”
    比利从莱纳斯的角色中抽离出来，神情有些烦躁。这不是他的问题。片场的环境参数正在细微地失控，某种恶意的干扰正像病毒一样侵入这套精密系统。
    场务助理抱着反光板跑过，差点被地上蜿蜒的数据线绊倒。比利下意识扶了她一把。
    “谢谢您，德洛先生！”助理涨红了脸，惊魂未定地看了眼角落里那些面无表情的情绪监测员，“真是邪门了，今天好多设备都不在状态……”
    “专心点。”比利淡淡地说，目光看向片场角落。他的经纪人吉米正双手抱胸，脸色阴沉地听着技术指导的汇报，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插了进来。
    “嗨，导演，又是我，来观摩学习的。”安德鲁穿着浮夸的亮片外套出现在导演身边。他最近锲而不舍的跑来片场，渴望能有替补的角色可以顶上。
    调查很快有了结果。是那台新到的”情感共鸣器”，它的底层代码被人植入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干扰程序，会随机生成微小的环境参数扰动，专门破坏需要高度沉浸感的表演。
    吉米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莉莉丝那个装腔作势的贱人！只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她心里怒骂，接着转向比利，压低声音，“给我找机会狠狠回敬她！我要她的”情感净化区”明天就爆出情绪污染丑闻！”
    比利瞥了她一眼，没接话。这种低级的互相使绊子，他有些厌倦了。他的注意力更多地在那个刚刚步入片场的身影上。
    根据那份“艺术指导协议”，他的赞助人，准时前来履行顾问的职责了。
    雷欧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一脸冷淡。和导演打过招呼后便来到比利身边。
    “走吧。”
    比利的个人休息舱内，门无声滑闭，隔绝了外界的嘈杂。
    “开始吧，雷欧先生。”比利慵懒地靠在舒适的悬浮沙发上，指尖把玩着刚才那枚被清理过隐患的小巧情感共鸣器，“说说看，莱纳斯此刻的情绪要用怎样的方式来诠释？”
    雷欧站在舱室中央，开口道，“莱纳斯的痛苦，源于认知失调。他理想中的艺术圣殿建立在空中楼阁，而现实是伊诺拉正用她的血肉之躯为他奠基。这种目睹美好为自身理念殉道而产生的愧疚、迷恋与自我厌恶，其情绪频谱应呈现出高频的尖锐波动与低频的沉重轰鸣相互绞杀的态势……”
    他的分析精准直指核心，甚至补充了剧本都未曾点明的潜意识动机。比利听着，表面的玩世不恭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惊讶。这个男人，绝不只是个普通的富豪或艺术爱好者。
    比利笑了，起身走近雷欧，手指轻佻地划过对方紧绷的下颌线：“说得真好。那么，请你示范一下吧？”
    赤裸裸的挑衅。
    雷欧就知道这恶魔不会轻易放过他。比利的指间让他感觉痒痒的，契约的力量无形地束缚着他。他闭上眼，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痛苦在他眼中弥漫开，那不是表演，更像是一种被封存了很久的真实情绪瞬间泄露，带着神性被玷污的绝望与隐忍。
    比利脸上的戏谑消失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比利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与时间相关的力量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仿佛被什么同源的东西所触动。而雷欧，也似乎在那一刻极力感知着什么，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了然。
    雷欧率先打破了沉默，“你要的示范。”他淡淡地说，“现在，你明白埃莉诺要的感觉是什么了吗？”
    比利缓缓吐出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他后退一步，重新坐回沙发，“我想我明白了。”
    雷欧微微颔首，“那么，我的指导暂时到此为止。希望你接下来的表演，能满足导演和所有人的期望。”
    他转身，走向舱门离开。
    比利回味着雷欧刚才的眼神，嘴角勾起一丝有趣的弧度。恶魔的诡计已经在脑海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