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洛先生，您的饮品。”比利正在待机室研读剧本，一个场务递来一杯特调的功能饮料，眼神里充满了尊敬与好奇。在这个AI取代了绝大多数工作的时代，能在片场工作成了一份令人羡慕的差事，不仅因为薪水丰厚，更因为这里是少数还能到真实场景里和人接触的工作。
    比利接过饮料，指尖无意间掠过对方的手腕，捕捉到一缕细微的羡慕与渴望。他微微一笑，将那情绪悄然吸收。这些零碎的情感波动虽不如表演时和搭档对戏抽取的那般浓郁，却如小食般别具风味。根据地狱的最新管理办法，在人间汲取情绪能量可以转换为恶魔之力。但贝利尔没那么有上进心，反而是因为现在从事的工作本来就需要大量情绪输出，所以他总是不放过任何能汲取补充的机会。
    最近斯嘉丽那边的新节目收视率跌了三个百分点，而《无尽黄昏》的衍生剧预约量已经破了纪录。斯嘉丽试图在午夜档期加大宣传力度，买了所有流媒体的前置广告位。可惜昨天有篇关于”情感压抑危害”的独立研究突然火了，直接关联到她的”情感净化”理念。
    真是巧合。
    就像上周她那位得意门生在发布会上的突然崩溃一样巧合。
    如果要问比利是怎么让一个经过严格情绪训练的企业家当众忏悔婚外情的——
    “或许他的情感本来就不那么”纯净”。”比利抿了一口饮料，看了一眼旁边穿着一身浮动着马赛克图案，所谓追随“最新流线时尚”的吉米，“斯嘉丽应该明白，在这个时代，真正的平静比极端情绪更难得。”
    吉米哈哈大笑，“说得好！哦，还有个小礼物给你。”她拨了拨新做的刘海，递给比利一张电子邀请卡，“斯嘉丽下周要和一个重要投资人共进午餐。地点是”云端花园”，时间是周三中午12点。”
    比利放下杯子接过卡片，“我记得那家餐厅的智能窗户系统最近正在升级。”
    “这不又巧了！”吉米故作惊讶，“升级期间难免会有些小故障，比如突然播放点。。。不合适的广告什么的。”
    比利看了眼卡片上的徽记，问道：“我一直很好奇，这次的晋升考核究竟如何量化？”
    “啊，美妙的问题！”吉米的声音变得兴奋，将手在空中挥了挥，一份图表影像展现在半空，“这次我们的考核基于三个维度。”
    图表第一项闪烁着猩红的光芒：
    ​​灵魂能量收割量（35%）​​
    “不是简单的灵魂收集，”吉米解释，“而是通过情感操纵获得的能量转化率。莉莉丝专注于”纯净情感”的蒸馏，就像吸血鬼只吸取最精华的血液。而我们。。。”影像里显示出一个复杂公式，“。。。擅长从复杂混沌的情感中提取更多能量。你让人类同时体验希望与绝望时产生的能量，比她那种单调的平静高效37。6%。”
    接着第二项浮现，呈现为不断变形的网状结构：
    ​​现实结构影响度（40%）​​
    “这才是关键！”吉米强调，“衡量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扭曲现实规则。莉莉丝在东南亚建立了12个”情感净化区”，在那里她的规则几乎取代了自然法则！温度恒定，情绪平稳，连时间流逝都变得异常均匀。”
    影像显示出一幅世界地图，上面标记着各种颜色的影响区域：“而你，我亲爱的，通过《无尽黄昏》创造的情感共振，已经在全球形成了47个”情感漩涡”。昨晚亚洲就有三起因为观看你的节目太过激动而求婚的案例，其中一对才认识不到半小时！”
    比利挑眉：“这算正面影响还是负面？”
    “只要能量流动，谁在乎正负？”吉米大笑，“重要的是波动幅度！莉莉丝试图让世界变成平静的湖面，而我们正在制造海啸！”
    第三项化为一个不断旋转的多面晶体：
    ​​契约创新与漏洞挖掘（25%）​​
    “莉莉丝在这方面传统得可笑，”吉米不屑地说，“还在用那些几千年的老套路。而我们。。。”影像显示出一系列现代金融衍生品的模型，“。。。创造了情感期货市场，开发了灵魂资产证券化产品，甚至建立了情感指数对冲基金！”
    比利注意到图表底部有一行小字：“等等，为什么有”人类自愿参与度”的附加分？”
    “啊哈！”吉米的声音变得狡黠，“新时代的规则：被迫堕落的灵魂能量会打折，自愿参与的能量有加成。这就是为什么你的工作如此重要！人类付费购买《无尽黄昏》，主动戴上神经感应器，哭着求我们给他们更强烈的情感体验！完美符合自愿原则！”
    突然，悬浮影像上的数据开始混乱闪烁。
    “看来有人在偷听。”吉米的声音冷了下来。半空中的影像转化为一面镜子，镜中映出莉莉丝的身影——她正站在某个纯白空间的中央，周围漂浮着水晶般的数据流。
    “依然在用那些粗鄙的手段误导你的下属吗，阿特？”莉莉丝的声音如同冰晶碰撞，“为什么不告诉他晋升考核的真正关键？”
    镜子突然破碎重组，显示出另一个维度：
    ​​规则扭曲创造力（隐藏权重）​​
    “他没告诉你这个，对吧？”莉莉丝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考核的真正核心不是你遵守规则的能力，而是你重新定义规则的本事。比如——”
    她一挥手，周围浮现出数十个正在运行的情感净化节点：“刚刚通过的”情感环境保护法案”，将过度情感刺激列为污染行为。你的《无尽黄昏》现在理论上应该被限制播出。”
    吉米立马涨红了脸吼道：“你这是在滥用规则制定权！”
    “不，”莉莉丝微笑，“我是在展示什么是真正的规则扭曲创造力。建议你好好研究一下新规哦。”
    影像突然切断。
    而吉米已化作一团躁动的闪电：“看见了吗？这就是我们面对的局面！她不仅在玩游戏，还在不断改写游戏规则！”
    比利重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饮料：“所以本质上，这是一场看谁更能创造性扭曲规则的竞赛？”
    “更精确地说，”吉米平静下来，“是看谁能在不引起上层注意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扭曲规则。做得太明显会被取消资格，做得不够又会输掉比赛。”
    这时，比利胸前的情绪监测器突然发出提醒：“德洛先生，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超出常规范围。建议立即服用平衡剂，或预约情感疏导课程。”
    比利无视了提示：“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
    “继续创造精彩的艺术，我亲爱的比利。”吉米起身准备离开，“只是要开始注意。。。规则之间的缝隙。有时候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打破规则，而在于发现规则从未说过你不能做什么。”她拉开休息舱的门，转身对比利wink了一下，赶去开制片会了。
    比利独自坐了一会儿，浏览着今日新闻：《情绪税政策引发争议》，《情感成瘾者激增，康复中心人满为患》，《传统咖啡店因“情绪污染”被勒令整改》。。。
    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人类解决了所有生存难题，却陷入了更深刻的精神危机。他们渴望情感体验，却又害怕真正的情感；追求真实，却生活在精心设计的虚假中。
    第二天拍摄间隙，比利注意到片场多了几个新面孔。
    “情绪监测员，”导演低声解释，“政府新规，所有A级制作都必须有官方情感顾问在场，确保不会”过度刺激”观众。”
    看来莉莉丝说的情感环境保护法案已经生效了。
    比利看着那些穿着灰色制服的人员，他们手持精密的监测设备，记录着每个演员的情绪输出数据。多么讽刺，人们渴望被震撼，却又害怕被震撼得太深。
    午餐时间，他特意去了片场外那家坚持传统工艺的咖啡店。在这个充斥着合成咖啡因饮料的时代，真正的咖啡成了奢侈品。店主是个固执的老头，拒绝使用情绪调节咖啡因，坚持手工研磨每一颗豆子。
    “德洛先生，”老人熟练地研磨着咖啡豆，“听说您昨天那场戏让城南情感康复中心多了十几个新病人。”
    比利微笑：“我希望这不是在抱怨。”
    “正好相反。”老人将冲泡好的咖啡递给他，“今早我的常客们都说要谢谢您，他们的情绪平衡手环终于不再整天提醒”情感体验不足”了。”
    回到片场时，比利注意到一群工作人员正围着一个新设备兴奋地交谈。
    “最新型号的情感共鸣器，”技术指导热情地介绍，“不仅能放大情绪，还能模拟十七种不同的情感”质感”。”他压低声音，“甚至有未经认证的”隐藏模式”，据说能产生。。。超越人类自身体验的效果。”
    比利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台设备。人类的渴望正在超越他们自身的界限，这是个有趣的进展。
    当天的拍摄内容是是一场回忆戏：角色在废弃故居中弹奏母亲最爱的曲子，每个音符都承载着时光的重量。
    比利缓缓睁开双眼。他身上那些生物传感银线自动退去，在皮肤上留下蛛网般的红痕。他的指尖刚离开那架老式钢琴的琴键，那是剧组从历史博物馆重金租来的真品，琴键上的象牙因岁月而泛黄开裂，仿佛承载着几个世纪的悲伤。
    ”收工！”导演的声音在耳麦中激动得发颤，”“记忆回响“段的频谱纯度高达94%，怀旧期货指数正在飙升！”
    比利微微颔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忧郁。
    当他走向候场区时，目光扫过精心布置的片场：褪色的墙纸，旋转的老式唱片机，空气中特制的”旧书与檀香”气味。一个年轻的装置师助理正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擦拭钢琴。
    ”它真美，不是吗？”比利轻声问道，捕捉到年轻人眼中闪过的认同。
    ”是的，德洛先生。”场务结巴地回答，”他们说这钢琴有200年历史了。触摸它时，好像能感觉到。。。很多故事。”
    比利微笑。能唤起数据无法模拟的真实感，这正是实体道具的魅力。
    角落里的政府情绪监测员正紧张地记录着什么，他们的仪器捕捉到了一些超出标准频谱的数据。
    现在莉莉丝的事业已经受到了一定的打击。但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而且比利开始觉得，也许他不必完全按照吉米的规划走。
    夜幕下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无数人正在家中通过神经感应设备，消费着由他和无数演员制造的情感体验。这个世界既脆弱又强大，既先进又原始。
    贝利尔还是更喜欢几百年前的那个世界，一切都更有“灵魂”，所有体验都必须真实，更重要的是，那个世界里有凌毕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