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急速倒退，模糊成一条流淌着的斑斓光带。出租车停在一扇爬满勒杜鹃的米白色院门外，外婆的独栋小楼被葱茏绿意温柔簇拥。小院不大，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几株青枇杷树种在小楼南面的窗下，枝头挂满了毛茸茸的青色小果。
    “喏，”外婆打开二楼一间向阳的客房门，“你的屋，窗户一开，伸手就能摘到枇杷。”房间明亮整洁，带着新晒被褥的阳光气息。窗边一张宽大的书桌对着那几株枇杷树，透过敞开的窗扇，枝叶几乎要探进来。
    凌毕安一头扎进被子里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松弛。在那酷似金丝鸟笼的公寓里，隔绝着所有的“不体面”，却也隔绝了阳光和云朵。而这里，风是自由的，带着草木精灵的细语，轻轻吹拂着他的头发。
    拂颂曾多少次地怀念星野璀璨下，躺在瑶池畔带着露珠的草地，聆听着星轨划过苍穹时与云层摩擦发出的嗡鸣。此刻，这窗间流淌的生灵之气，与那遥远的星野共鸣，唤醒了他快要遗忘的本源共振。
    次日清晨，凌毕安被一串清越婉转的鸟鸣唤醒。他推开窗户，几只小巧的雀鸟正在枇杷枝头跳跃，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他。晨风清凉，送来远处田野间新翻泥土的气息和隐约的犬吠。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像是被彻底清洗了一遍，带着微微的凉意，又充盈着一种清新。外婆在楼下小院里给花草浇水，动作不紧不慢，见他醒了便招呼他下来吃早餐。
    阳光斜斜地打在餐桌上，照亮空气中微小的浮尘。凌毕安学着外婆的样子，撕了一小块油条浸入豆浆，再塞一小片脆萝卜。
    豆浆的醇厚微甜包裹着油条的绵软，在齿间交融，温热熨帖地滑入食道。那抹恰到好处的酸咸则在味蕾上跳跃一下，瞬间激活了整个口腔的活力。
    午后，外婆带着小锄头去后院清理杂草。凌毕安跟过去。后院有一小片空地，紧挨着隔壁老邻居的院子。一位老人正佝偻着身子，在墙根下费劲地挪动一个装满花土的陶盆。
    外婆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凌毕安走上前去，弯下腰，双手稳稳地扶住了陶盆的另一侧。老爷爷抬起头，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先是惊讶，随后绽开笑容：“哎哟，麻烦你了小伙子！我这老腰，真是不中用喽……”
    “不用客气。”凌毕安笑着摇摇头。挪好陶盆毕安回身帮外婆除草。阳光晒得脖颈后有些发热，额角沁出一层薄汗。邻居爷爷用毛巾擦着汗，从自己院里刚结果的葡萄藤上剪了一小串葡萄递给毕安，乐呵呵地说：“自己种的，没打药，有点酸，尝尝？”
    凌毕安接过，摘下一颗送入口中。强烈的酸味让他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可紧随其后的，是一种阳光下自然成熟的清新与纯粹，没有一丝工业催熟的香精感，只有饱满的果汁在口腔里炸开，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
    “酸得好哩！”外婆在一旁看见了，笑着搭腔，“吃酸开胃。”
    酸也是一种滋味，如此鲜明、生猛，毫不造作。他以前怎么不觉得。
    傍晚，凌毕安坐在窗前的书桌旁看书。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在天边燃尽，虫鸣蛙声在田野间起伏。外婆敲了敲门，端着一杯温热的牛奶和一袋小饼干进来，轻轻放在桌上：“打开灯，当心看坏眼睛。”
    牛奶的暖香在房间弥漫开。窗外，深青色的枇杷树叶在越来越浓的夜色中只剩下婆娑轮廓，风过时，叶片摩擦的沙沙声像是夜的呼吸，温柔地包裹着书桌前的身影。这方小小的角落，隔绝了外界的风雨泥泞，只剩下最朴素的日常，最安心的守护，还有那与天地草木最自然的联结。
    这大概就是幸福吧，而他花了十五年才体会到。
    贝利尔倒挂在枇杷树上看着书桌前认真阅读的少年，虽然他不懂东方神仙的修炼之道，但他能发现来到这里后凌毕安的状态变得鲜活了起来，这远离了城市喧嚣的郊野地区让那个习惯了警惕和防御的少年，恢复了毫无防备的天真。这样对他好吗？贝利尔不知道，他只知道面前少年展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笑容，是如此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