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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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的潮气裹着腐叶味往鼻腔里钻,我摸黑扶着洞壁往里挪,青苔在指尖滑得像浸了水的绸缎。
前日赵公说“泉脉断在血引”时,我攥着他那把青铜药铲,刀刃上还沾着他治腿伤时蹭的药渣——原来三百年前赵家守泉人,就是用这法子唤醒过枯泉。
银针尾的“苏”字硌着掌心,那是萧珩用猎刀刻的,当时他蹲在灶前,火光照得刀尖发亮:“万一你迷了路,捡着针的人能寻到青石坳。”现在这枚针正压在我拇指根,我深吸一口气,针尖轻轻一挑——血珠子冒出来时,疼得我缩了下手指,却没躲。
血滴坠进泉眼的“啪嗒”声格外清晰,像石子砸进深潭。
我盯着水面,波纹荡开又平复,什么动静都没有。
洞顶有水滴落,砸在脚边的碎石上,“叮咚”“叮咚”,倒像在数时辰。
我摸了摸腰间的百草囊,它温温的,像揣了个熟鸡蛋——许是在给我壮胆。
前世在山里采药,遇到枯井也这样等过。
那时师父说:“山有山的脾气,你得先把自己掏干净了,它才肯对你敞怀。”我索性盘起腿坐下,喉咙里滚出段《伤寒论》的条文:“太阳病,发热而渴,不恶寒者,为温病……”声音撞在洞壁上,又弹回来,像有个看不见的人跟着我念。
忽然,腰间一震。
百草囊的布面鼓起来,像有活物在里面爬。
我慌忙解开绳结,一抹金亮的光钻了出来——是囊壁上那滴总也擦不掉的露珠!
它顺着我的手腕爬,爬过新结的血痂,“滋”地掉进泉眼里。
泉眼“轰”地翻涌起来!
我被溅了满脸水,抬头看洞顶,那些钟乳石尖上的水珠竟悬在半空,凝出一缕缕药香,是黄芪混着桂枝的味道,像极了前世医馆里熏的药香。
水流越涌越急,在洞底冲出条小沟,叮咚着往洞外淌——这是活了!
洞外突然传来小穗的尖叫:“阿珩哥!水!泉水流出来了!”我踉跄着往洞外跑,湿滑的青苔差点让我摔进水里。
洞口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萧珩的身影逆着光,手里举着火把,脸被照得泛红:“你出来了!”他伸手要抱我,又顿在半空,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掌心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还泛着淡青色的药香。
“第三夜了。”他声音哑得厉害,我这才注意到他眼下乌青,围脖上沾着草屑,“小满熬了安神散,小穗非说要守到鸡叫。”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洞口的火堆还剩点余烬,小满蜷在石头上打盹,小穗趴在他腿上,手里攥着半块烤红薯。
“阿辞姐!”小穗突然惊醒,扑过来抱住我膝盖,“泉水真的活了!我摸了,水是温的!”她的手冰得像块雪,我忙把她塞进萧珩怀里。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青衫的府丞踩着雪过来,身后跟着几个衙役,手里还举着火把。
“苏大夫。”他走到近前,目光扫过我沾着水的衣摆,又落在涌出来的泉流上,“下官前日听闻村民要拿活人祭泉,连夜赶过来……”他声音越说越小,盯着泉边沾着药香的水珠,喉结动了动,“是我莽撞了。”
“您修渠三年,想引山外水救旱。”我抹了把脸上的水,“可这山的泉,得用山的法子醒。”他沉默片刻,解下腰间的布包,里面是本泛黄的书:“这是《水利图志》,记着周边山脉的水脉走向。若有一日山旱……”他把书塞进我手里,指尖凉得像冰,“或许用得着。”
回村的路上,萧珩把我背在背上,脚步稳得像座山。
百草囊突然轻得离谱,我伸手进去摸黄芪,指尖触到片温热——竟像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囊壁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小字,笔画歪歪扭扭,像用树枝划的:“根在人间,不在天上。”我贴着萧珩的后背笑,他肩头颤了颤:“笑什么?”
“笑有人偷偷在我囊里写字。”我捏了捏他后颈,他耳尖立刻红了。
路过药田时,月光正落在叶尖的露珠上,每滴都闪着星星似的光。
小石头带着几个孩子蹲在田埂上,见我们过来,齐刷刷磕了个头:“谢阿辞姐!”赵公站在祠堂前,手里举着团火,我看清那是半本族谱——“外姓不得入祀”那页正烧得旺,灰烬打着旋儿往天上飞。
“阿辞。”萧珩突然停住脚,“明儿雪该化了。”他声音低低的,“等头场雨下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药田边的空地上,有块石头被摆成了四方形——是他在打地基呢。
夜风卷着药香吹过来,我把脸埋进他后颈,闻见熟悉的松木香。
远处传来骨哨声,像鹿鸣,又像山在笑。
我摸着怀里的百草囊,突然明白——原来最金贵的不是里面的千年灵芝,是囊里装着的,青石坳的月光、药香,还有萧珩背上的温度。
等雪化了头场雨下来,我要在药田边搭座小木屋。
窗要朝东,这样早上的太阳能晒到药架;门要留道缝,让风把药香吹进院子。
或许还能在屋檐下挂串铜铃,风过时叮铃作响——就像现在,月光里那些露珠在说话,轻轻的,像在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