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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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盯着掌心的药渣,指节微微发颤。
    那三株幼苗正从细碎的褐色碎屑里钻出来,嫩茎上的淡金脉络像被谁用细金线勾了边,在囊底的阴影里明明灭灭。
    我把药渣倒在灶台上,借着火光翻找——那些本该是前世在秦岭深处捡的枯灵芝皮,早被岁月磨得没了药性,此刻却像被施了法术,每粒碎屑都泛着极淡的青气,像是被什么活物啃过似的。
    ”阿辞?”萧珩端着山参汤进来,见我蹲在灶前翻药渣,眉头微拧,”手凉成冰,也不知道烤火。”他把汤碗搁在我手边,粗糙的掌心覆上我手背,”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反手攥住他手腕,把药渣推到他眼前:”你看这个。”
    他凑近了看,指腹轻轻碰了碰那株幼苗,”像我在悬崖下见过的野参芽。”又抬头看我,”但咱们的药囊不是不能种东西么?”
    ”不能。”我喉头发紧。
    前世我试过所有办法,这百草囊只能存物,连最皮实的艾草种子都发不了芽。
    可现在——我把幼苗连根拔起,放进窗台的陶盆里,”你盯着,半柱香后看。”
    萧珩没多问,搬了条矮凳坐在陶盆边,目光像猎人守着陷阱般专注。
    我数着灶上的线香烧到第三寸时,那株嫩芽的尖儿蔫了,淡金脉络褪成灰白。
    我赶紧把它塞回药囊,再掏出来时,茎秆又直了,脉络重新亮起来。
    ”这是。。。。。。”萧珩的手指悬在药囊上方,没敢碰,”和昨天倒酒时有关?”
    我点头。
    昨天他倒酒祭父母时,我胸口的药囊突然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或许是他说”接你们回家”那四个字?
    又或许是老吴头扫雪时说的”他们活过”?
    我捏着药囊带子,突然想起昨夜山雾里的叹息——不是山在疼,是山在回应?
    ”阿辞!”院外传来老吴头的吆喝。
    他扛着扫帚进来,扫帚苗上还沾着融雪,”我扫到后坡那棵老柏树下,想起件事。”他把扫帚靠在墙根,搓了搓冻红的手,”山里有种土,叫“龙眠“,埋在古树根下,三百年才醒一次。
    我爹当年挖参时见过,说那土会呼吸,能养断脉的根。”
    我心跳漏了一拍:”您说的断脉,是山体?”
    老吴头蹲下来,用枯枝在地上画了道裂痕,”就像人身上的血管破了,山也会“脉断“。
    去年那场暴雨冲垮了药王坑,坑里的断肠草灰渗到地下,把山的“脉“毒坏了。
    我爹说,龙眠土能把断的地方接上。”他突然压低声音,”可这土只有山婆子见过。
    那老妪住在鹰嘴崖,说土是“山的心跳“。”
    山婆子?
    我听过这个名字,村人说她能和山雀说话,能闻出地底下的药。
    萧珩去年冬天猎到野鹿,曾分半只给她换过治刀伤的药。
    夜里我蜷在炕上,药囊搁在胸口。
    迷迷糊糊间,眼前突然黑了——不是闭眼的黑,是真真正正的地底下,四周全是藤蔓,粗的细的缠在一起,每根藤都在跳动,像人的脉搏。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正按在一截粗藤上,掌心的药囊泛着金光,有细线从囊里钻出来,缠上那根藤。
    藤突然抖了一下,我听见”咔”的一声,像什么东西扣上了。
    ”阿辞!”萧珩推醒我时,窗纸刚泛白。
    我摸向胸口,药囊上的藤纹正微微起伏,像被风吹动的藤蔓。
    ”我要去鹰嘴崖找山婆子。”我坐起来,”老吴头说的龙眠土,可能和药囊的变化有关。”
    萧珩没拦我,只翻出毛毡斗篷给我裹上:”我让小石头跟着,他腿脚灵便。”
    小石头是上个月在药园偷药被我抓住的小子,现在天天来帮忙浇水,此刻正蹲在院门口啃烤红薯,见我出来,把红薯往怀里一塞:”苏姐姐我熟,鹰嘴崖我去过三次!”
    我们沿着山溪往上走,雪化了大半,石头上滑溜溜的。
    小石头在前头蹦跶,突然扭头喊:”到了!”
    千年古柏下,山婆子正坐在青石板上。
    她头发白得像雪,穿件灰布衫,手里捏着撮褐土,土里有光在转,像星星落进了泥里。
    ”您是山婆婆?”小石头凑过去,被她瞪了一眼,缩到我身后。
    山婆子没说话,把那撮土递过来。
    我接过,指尖触到温热,像刚从人怀里掏出来的。
    取出银针扎进土里,针身立刻泛出青气——不是毒,是我在药书里见过的”地气”,最纯的那种。
    ”你囊里有“守根之念“。”山婆子突然开口,声音像老树根擦过石头,”山有“断脉之痛“,龙眠土是引。”她又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倒出三小堆土,”一护园,二养脉,三。。。。。。留给你自己。”
    我攥着布包往回走时,手心全是汗。
    萧珩在村口等我们,见我点头,立刻去喊哑叔:”带五把铁锹,去药王坑。”
    第一份龙眠土撒在”生念园”的药根下时,天刚擦黑。
    我蹲在黄柏树下看,薄雾从地缝里钻出来,比昨夜更浓,沾在药叶上,每片叶子都泛着淡金,像撒了层金粉。
    第二份土是萧珩带着哑叔埋的。
    三天后我去药王坑,坑底的热气没了,原本黑黢黢的断肠草灰泛出土黄色,抓一把闻,没了那股呛人的苦毒味。
    第三份土我收在瓷罐里,放在药囊旁边。
    夜里我数着更漏,见药囊上的藤纹顺着瓷罐爬,像蛇在追猎物。
    第二天掀开囊口,那三株灵芝幼苗竟长到了一寸高,茎秆摸起来有了韧性,轻轻掐一下,竟渗出点清液,甜丝丝的。
    今夜我坐在灶前,手里捏着最后一撮龙眠土。
    药囊突然震了一下,像被谁攥了拳头捶。
    我刚要摸,藤纹”刷”地缠上我手腕,烫得我倒抽冷气。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屋后药园传来”沙沙”声——不是风,是那株黄柏在动,树干晃得枝桠撞在窗纸上,树根处的土隆起来,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我突然想起梦里的藤蔓,想起药囊里渗出的金线。
    原来不是我在找山的脉搏,是山在找我的。
    ”你等的,不是我回来。。。。。。”我对着药囊轻声说,”是有人,愿意为这片山,动心。”
    话音刚落,囊里的金露”啪嗒”掉在龙眠土上。
    土里浮出根须,细得像金线,顺着我的指缝往囊里钻——这次不是我取,是山,主动伸来了手。
    窗外的黄柏树突然静了。
    我低头看掌心,龙眠土已经不见了,只留一道金线般的痕迹,还在微微发烫。
    后半夜的风穿过窗棂,吹得灶里的火星子噼啪响。
    我盯着掌心的痕迹,直到天光漫进来——那痕迹还在,像根细针,扎进了皮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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