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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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三刻的梆子声还没敲完,我就听见头顶传来破空的尖啸。
”火矢!”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我抬头正看见半空中坠下几点暗红,像被风卷着的流萤。
等看清那是裹着油布的箭簇时,村东头已经腾起三团火光——草垛本就晒了一秋,沾火就着,风又顺着山坳往村里灌,眨眼间火苗就窜上了屋檐。
”苏先生!”小石头的声音带着哭腔,”东头王婶家的小崽子还在屋里!”
我脑子”嗡”地一响。
王婶家?
不,周老五前天战死前托我照看的是小满,那孩子说要守着爹爹留下的半袋粟米,许是躲在粮仓旁的柴房里?
火势”噼啪”炸响,热浪裹着焦糊味扑得人睁不开眼。
我抓过墙根泡着的湿布往头上一裹,刚要冲,胳膊被人拽住——萧珩不知何时站在我身侧,虎口还沾着新磨的刀油,”我去。”
”不行。”我反手攥住他手腕,能摸到他脉搏跳得急,”粮仓在火场最里,你不熟悉那几间屋的结构。”我扯下腰间的止血粉袋塞给他,”你带猎户从后巷绕,截断火势往西边窜的路!”
他瞳孔缩了缩,松开手时指腹重重蹭过我手背,像在确认什么。
我转身冲进火里,湿布里的水瞬间被烤干,额角的汗刚冒出来就蒸发了,睫毛被烤得发疼。
”小满!
小满!”我喊着,声音被火舌吞得支离破碎。
烟太大,只能贴着墙根摸,手触到滚烫的土墙时猛缩回来,腕间的百草囊突然烫得惊人——那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温度,像有人攥着块烧红的炭往我肉里按。
”叮”的一声轻响,像玉珠落盘。
下一秒,我突然能呼吸了。
呛人的烟在面前分出条窄道,左边是翻滚的黑雾,右边是我能视物的清明。
喉咙不再火辣辣地疼,连贴在脸上的湿布都凉了几分。
我顺着哭声摸过去,在柴房角落找到缩成一团的小满——他怀里还抱着半块硬饼,是周老五最后塞给他的。
”阿姊!”他扑过来,我弯腰把他抄在怀里,转身时脚腕磕到个瓦罐。
低头的瞬间,看见百草囊的布面下泛着金光,那滴我曾以为是绣纹的金露正缓缓游动,所过之处,烟雾自动退开。
”抓紧我。”我把他的小胳膊绕在我脖子上,刚跑两步,后颈突然一凉——房梁”咔”地断裂,火星子劈头盖脸砸下来。
我本能地蜷起身子护着小满,却没等来灼烧感。
抬头看时,金露的光雾正托着那些烧红的木片,像托着几片落叶。
怀里的小满抽抽搭搭:”我。。。我不敢出去,怕爹爹回来找不到我。。。”
”你爹爹在天上看着呢。”我抹了把他脸上的灰,突然感觉腰间一沉——是百草囊里的九节人参种。
前世师父说这是用雪山融水养了十年的种子,此刻竟在高温里冒出嫩芽,淡绿的茎秆刚顶破种皮就蔫了,像把最后的生机都输给了我。
”撑住。”我咬着牙往门口冲,脚底的木楼板已经烧穿了,每一步都踩在滚烫的炭灰里。
等终于摸到门框时,后背的衣裳已经焦了大半,可怀里的小满还暖乎乎的,连睫毛上的灰都没被烧着。
”苏辞!”
萧珩的声音穿透火场。
我踉跄着扑出去,他接住我们时力气大得几乎要把人揉碎,刀尖还滴着血:”陆九袋带着死士冲谷口了,哑叔引爆了陷坑,可那老东西。。。”
”先顾孩子。”我把小满塞给他,转身要往村门跑,却被他扣住后颈按在怀里。
他的皮袄还带着雪水的凉,混着血腥味往我鼻子里钻:”山老带着人从林子里杀出来了,阿青她们泼了迷魂汤,小石头点了火油车——你看。”
我顺着他下巴的方向望过去。
山老的铁叉挑着个敌卒的刀,白发在火里飘得像团云,他身后跟着五个我眼熟的老猎户,都是萧珩说过”早该入土”的隐者。
阿青举着木盆冲在最前,”迷魂汤”泼在敌兵脸上,那些人捂着眼睛撞翻了火把,反而烧着了自己的裤脚。
小石头浑身是黑灰,正喊着号子推最后一辆火油车,车轮碾过冰碴子”吱呀”响,”轰”地坠下山崖时,火光把半边天都映红了。
陆九袋的断臂钉在庄门木柱上,还在往下滴血。
萧珩的刀就插在那断臂旁,刀身上的血被风一吹,在木头上画出条暗红的线。
”此臂,祭我山民之骨。”他刚才的话还在我耳边响,此刻他低头看我,眼尾沾着血,声音却轻得像怕惊着怀里的小满:”烧得疼么?”
我这才察觉后背火辣辣的,掀起衣裳看时,皮肤红得像熟虾,倒没起泡——许是金露的光雾护着。
再摸百草囊,布面的藤纹不知何时活了,细细的纹路顺着我的手腕爬上来,像在确认什么似的轻轻颤。
”苏先生!
苏先生!”周老五的妻子从断墙后跑过来,脸上挂着泪,”东头的火压下去了!
西墙的生石灰也备好了!”
我冲她笑了笑,转头时看见山老正往这边走。
他铁叉上的血滴在雪地里,开出一串红梅,走到近前时突然冲我弯腰:”山灵有眼,护的是善心人。”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转身回了林子,雪地上只留一串深深的脚印。
天将破晓时,雪下得急了。
火势被雪水浇得”嘶嘶”响,剩下的残火像没烧尽的炭,在风里苟延残喘。
祠堂前堆着收缴的刀枪,哑叔正拿布擦他的陷阱绳,阿青蹲在石墩旁给伤兵撒止血粉——是我教她的法子。
小满在我怀里睡着了,小手指还攥着半块硬饼。
萧珩不知从哪寻来件厚裘,轻轻搭在我肩上。
裘毛扫过我耳垂时,我听见百草囊里传来极轻的”叮咚”声,像泉水滴在玉盘里。
我低头摸向锦囊,指尖刚碰到布面,囊里的金洼就颤了颤,连带着藤纹都跟着动。
雪光透进来,我看见那些藤纹里泛着极淡的绿,像春芽要破冻土时的颜色。
”你也在。。。活着?”我对着锦囊低语。
回答我的是萧珩落在我发顶的温度。
他的手掌覆在我后颈,带着猎刀磨出的茧子,却暖得像块焐了整夜的炭:”天亮了。”
我抬头,晨光正穿透云层。
雪地上,陆九袋的断臂还钉在庄门木柱上,血已经冻成暗红的冰。
风卷着雪粒子吹过,那冰碴子闪着光,像在替山民们记着,记着这场火,这场雪,记着所有为活下来拼过命的人。
祠堂外的老槐树被烧去半片枝桠,可树洞里竟冒出点新绿——许是我撒的药种发了芽。
雪还在下,可我知道,等太阳再高些,这些绿芽会带着整个村子,慢慢从火里爬起来,往更暖的春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