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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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卷着最后的残雪,拍打在祠堂废墟的断壁上,却吹不熄我们燃起的希望。
市集第三日,雪霁初晴,阳光刺破云层,给这片死寂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淡金。
我让小石头将最后三坛药酒搬出来,坛口用红纸封着,上面是我亲笔写的字:“此酒兑盐三斤,或铁器一件,不收铜钱。”
话音刚落,巷口就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
我抬眼望去,正是阿青,他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十户相熟的采药人,每个人都背着沉甸甸的药篓。
“苏辞兄弟!”阿青嗓门洪亮,将一个硕大的麻袋往地上一放,尘土飞扬,“一百斤上好的当归,你点点!”
我心中早有计较,微笑着从怀中取出二十张早已备好的药票,每一张都用特制的药汁做了暗记。
“阿青哥,信我,便不必点。二十张票,你收好。”
阿青哈哈大笑,接过药票,看也不看,当场就分发给身后的同伴。
“兄弟们,拿着!这比陆九袋那老吸血鬼的烂粟霉米强上百倍!”
有人低声质疑:“青哥,这纸片子……能当饭吃?”
阿青脸色一沉,冷笑道:“怎么?信不过苏辞兄弟,还是信不过我阿青?你去陆九袋那儿换换看?他收了你的好药,给你的是什么?是能让你家娃儿多长二两肉,还是能让你婆娘过冬不咳嗽?这票,今天能换苏辞兄弟的药酒,明天就能换哑叔的捕兽夹,后天,就能换咱们所有人手里的活计!这叫信!”
众人被他一番话说得热血沸ung,纷纷将药票珍重地收入怀中。
人群后方,一直沉默的哑叔默默走上前来,将五副崭新锃亮的捕兽夹摆在我的摊位后面,旁边立了块木牌,上面刻着:“凭票换一副,保你山猪不进田。”
我看着眼前这番景象,心中一暖。
一个以信用为基石的雏形,正在这片废土上悄然建立。
然而,看着药票在我眼前迅速流转,从采药人手中换到猎户手中,又被农户用一把干菜换走,我心头警铃大作。
流通过快,人心易乱。
一旦出现伪造,或是有人囤积居奇,这刚刚建立的脆弱信用便会瞬间崩塌。
当夜,我以议事为名,将阿青、哑叔、小石头以及几位最有威望的户主,召集到了祠堂废墟。
炭盆里的火烧得正旺,映着每个人脸上或激动或疑惑的神情。
我没有多言,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册用麻线装订的薄账,又拿出笔墨。
“各位,”我沉声道,“票,是活的,可以流转。但账,必须是死的,清清楚楚。”
我亲自示范,将一张药票的编号写在账册上,旁边注明:兑出药酒一坛,兑予采药人阿青,时辰,今日巳时。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一个人:“从今天起,每一张票的来龙去脉,都要有迹可循。谁换了什么,给了谁,何时兑付,都要留下痕迹。这本总账在我这里,分账各位自己记。谁若造假,便是与我们所有人为敌,全村共讨!”
众人神色一凛,明白了这薄薄账册的分量。
“我来记散户的账!”阿青第一个站出来,拍着胸脯保证,“谁家换了根针,我都会给他记上!”
小石头也用力点头:“先生,我负责核对百草囊里出去的东西,保证和票对得上!”
我看着他们,看着那盆在雪夜中熊熊燃烧的炭火,轻声道:“我们不立衙门,不设税吏,但我们要有我们自己的规矩,这个规矩,就叫”信”。信,比钱重,比命重。”
我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然而,陆九袋的獠牙,终于还是露了出来。
次日清晨,我的摊位前还没聚起人,对面青蚨会的药行台前,忽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
四个彪形大汉抬出一口巨大的铁箱,重重砸在地上。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跳上高台,声嘶力竭地大喊:“陆爷有令!凡交出”苏记票”者,一张换五文钱!现钱!童叟无欺!”
人群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口敞开的铁箱,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在晨光下闪着诱人光泽的铜钱。
五文钱,足够买半个杂粮饼了。
起初,无人响应,观望的气氛如同凝固的冰。
可当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张药票,真的从那管事手中换回了五枚沉甸甸的铜钱后,人群开始骚动,那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出现了第一道裂缝。
小石头急得满头是汗:“先生,他们……”
我却笑了,不慌不忙地在自己的摊位前架起一口铁锅,倒入干净的雪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粒饱满异常的“改良防风种”,当着所有人的面,扔进了锅里。
炭火舔舐着锅底,雪水很快沸腾。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浑浊的雪水在种子入锅后,竟迅速变得清澈起来,一股奇异的药香,混着草木的生机,瞬间弥漫了半条街。
我舀起一碗清澈的药汤,递给那个刚刚换了钱的老农。
“老丈,你拿这水回去,浇在你家那快冻死的菜上。”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三天,若长不出新苗,我苏辞,赔你十张票!”
老农将信将疑地接过那碗温热的药汤,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离去。
当晚,他试了。
第三日清晨,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老农家那片本已枯黄的菜地里,竟然真的冒出了巴掌大的新叶,油绿肥厚,仿佛不是长在冬日,而是盛夏!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开,那些换了钱的人,肠子都悔青了,纷纷跑去青蚨会要求退钱换票,结果自然是被打了出来。
而更多的人,则疯了一般涌向我的摊位,只求能换到一张“苏记票”。
危机,就此化解。
当夜,我为前几日受了风寒的石嫂配制新药。
我打开百草囊,习惯性地从中取出一包用油纸裹着的九节人参须。
这人参须是我早前收来的,本已有些枯槁。
可就在它离开百草囊的瞬间,我眼角余光瞥见一抹极淡的金露微光从参须上一闪而逝!
我心头剧震,定睛看去,手中那本已干瘪的参须,竟肉眼可见地回润了几分,仿佛刚从土里拔出来一般,药性凭空提升了数成!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
我立刻进行试验:将两包完全相同的药种,一包从百草囊中取出,另一包则一直存放在外的木盒里。
半日之后,我再对比——木盒中的药种平平无奇,而从囊中取出的那一包,种皮上仿佛还残留着一层看不见的光晕,药香浓郁得惊人。
我终于确认了!
我的百草囊,这个我以为只能储物的金手指,它本身虽不能种植,不能凭空生出药材,但在我取出其中物品的瞬间,会对接触之物,产生一种极其短暂的“保鲜复苏”之效!
这效果,仿佛是在回应我内心深处“守护”与“生机”的执念。
它守护药性,复苏生机!
我还没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一直默默坐在灯下看我忙碌的萧珩,将一本新订好的账册推至我面前。
封皮上,是他清隽有力的字迹:“苏记信约,百户联保。”
我心中一热,我们之间的默契,已无需言语。
子时,风雪再起,比前几日更大,更猛。
小石头顶着一身风雪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先生,不好了!青蚨会……他们撤了药行台,但陆九袋亲自带人上了断魂谷!就在谷口,他们……他们在雪地里埋了三口大箱子,看那架势,像是……准备在那里长住了!”
断魂谷,是进出我们这片区域唯一的隘口。
我豁然起身,立于院中,任凭冰冷的雪花扑面而来,手中紧握着那支曾蘸过金露、为石嫂施针的银针。
萧珩不知何时站到了我的身旁,风雪吹动他的衣摆,他低声道:“他们在等你断粮。”
是啊,封锁隘口,困死我们。这是阳谋。
我却笑了,那笑容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森然。
我将银针缓缓收入袖中,感受着它冰冷的触感。
“可他们不知道,”我望着苍茫的风雪,一字一句道,“这雪里埋的,从来不是粮,是根。等春风一吹,我们种下的,才是真正的收成。”
我转身回屋,在吹熄油灯的前一刻,眼角的余光无意中瞥向了墙角的百草囊。
昏暗的光线下,囊底那片神秘的金洼,似乎微微起伏了一下,像沉睡巨兽的呼吸,正极其缓慢地、极其微弱地,向着囊口的方向游移了一丝。
仿佛,它也在等待一个破土而出的时机。
而我,则重新走回院中,风雪扑面,手中那支刚刚收起的银针,竟似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在袖中微微震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