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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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他们怕了。
怕的不是我区区一个山野郎中,而是怕我手中这虚无缥缈,连他们自己都无法完全确信的“活气”。
这份恐惧,就是我唯一的盾牌。
我站在熏棚边,湿透的柏枝在脚下哔剥作响,燃起的浓烟如同一条条驯服的黑蛇,贴着地面蜿蜒爬行,将整个青石坳的入口笼罩其中。
昨夜我亲手布下的“烟障阵”初见成效,但萧珩的警告犹在耳边,蛇首的手段,绝不止于此。
“小石头!”我压低声音,对着身后那个瘦小的身影吩咐道,“把剩下的三包真种,全部换进新烧的陶瓮里。记住,每一瓮都要用三寸厚的炭灰封顶,再用蜂蜡把瓮口彻底封死。从明天开始,村里任何人取用药材,都必须经过你的手,由你亲自开封,再亲自封存。”
小石头用力点头,黝黑的脸上满是郑重。
他或许还不懂这其中的生死玄机这份信任,比任何解释都更有分量。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声极轻微的竹哨声从村外野庙的方向传来,三长两短,是我和小石头约定的警讯——有异动,但暂无危险。
我潜伏在正对着野庙的山脊之上,透过枝叶的缝隙,能清晰地看到钱串子那猥琐的身影。
他正将一个青铜小盒递给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里的蒙面人。
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知道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那是我特意让小石头准备的“赝品”,用普通防风种浸染了罂粟壳的汁液,气味辛辣,却毫无灵气。
我缓缓收回视线,掌心紧紧攥着一片昨夜从熏棚里取出的焦黑木片。
就在刚刚,竹哨响起的一刹那,我将这木片凑到鼻尖,捕捉到了一丝随风飘来的,极淡极淡的腥甜气息。
那不是药材的味道,而是嗅魂犬鼻腔血液的味道。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们果然来了,而且还动用了这种邪物。
但嗅魂犬无功而返,甚至受了伤,这足以说明烟障阵起了作用。
可钱串子和蒙面人并未立刻离去,他们依旧在低声交谈,似乎在争论着什么。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成型:他们不是嗅不到,而是起了疑心。
一个普通的村庄,为何要布下如此专业的反追踪烟阵?
除非……这里藏着的东西,值得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甚至让他们开始怀疑自己最信赖的追踪手段。
他们怀疑,我藏了“活气”。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我回到药棚,关紧了门窗。
今夜,我必须再确认一件事。
我从怀中取出那只跟随了我两世的百草囊,将里面仅剩的最后一小块千年灵芝残片托在掌心。
这块灵芝是我前世的珍藏,也是如今这囊中唯一尚存一丝“活气”的引子。
我凝神静气,试图用它来引动百草囊的异变。
果然,几乎就在我意念集中的瞬间,囊底那片熟悉的金洼再次浮现。
与前夜不同,这一次它不再是平静的浅洼,而是如同被煮沸的泉眼,金色的光芒缓缓涌动,甚至比前夜旺盛了数倍。
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力从掌心传来,我下意识地用指尖轻触那片金洼。
刹那间,一股暖流仿佛拥有生命,顺着我的指尖直透心脉,浑身的血液都为之滚烫!
脑海中轰然炸响,无数前世的画面如碎片般闪过。
最终,定格在了那场吞噬一切的山火之中。
我拼死冲入火海,抢救着那些珍贵的药柜,在浓烟与烈焰的包围下,我将最后一包九节人参的种子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堆。
我记得很清楚,在火舌将那包种子彻底吞没的瞬间,耳边有一个缥缈而古老的声音低语:“燃尽的,不是断绝,是重生。”
重生……
我猛然惊醒,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低头看去,掌心的灵芝残片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一捧细腻的灰烬,而那片金洼,竟从灵芝灰烬中渗出了一滴纯粹的金色露珠,一闪即逝,瞬间被我的皮肤吸收。
我的指尖,似乎有一缕微光亮起,却又迅速黯淡下去。
我的心脏狂跳如鼓,一个匪夷所思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测浮现在心头。
前世,我为保全药种传承而“舍”弃了人参种;今生,我为村民疗伤而“舍”出珍贵药材;方才,我又为探寻真相而“舍”去了这最后的灵芝。
每一次“舍”,这空间便会给予一次回应。
这空间……它竟然在回应“舍”?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萧珩手握刀柄,一脸警惕地站在门口,他显然是察觉到了刚才一闪而过的异光。
当他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手中那捧灰烬时,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沉了下来。
“它又动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方才的幻象与猜测尽数道出。
萧珩沉默了,他走到我身边,目光落在我那空无一物的掌心,眉头紧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良久,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颤音:“苏辞,你再想想。你昨夜不计消耗,为石嫂的伤口加了三钱血竭,今晨小石头就主动为你劈了三担平日里不愿干的硬木柴;你明知他偷拿了你的假种去换钱,却没有半分责罚,他今夜便主动请缨,彻夜守着那三口新瓮。这百草囊……它是不是也在”记”?”
萧珩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与他对视,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法遏制的惊疑与骇然。
如果这百草囊真的能感知“情”与“舍”,能记录下我与这世间的因果纠缠,那它早已不是一件死物。
它是一种沉睡的,拥有自己准则的……守物之灵!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砰”的一声,门被猛地撞开,阿篾浑身湿透地滚了进来,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牙关都在上下打颤。
“苏……苏辞!蛇首……蛇首他改道了!”阿篾的声音因为恐惧和寒冷而支离破碎,“他不走官道了!他带着人,翻……翻了老鹰嘴崖,那是条没人走过的死路!一共二十个死士,全都轻装潜行,最……最迟明日午时,必定会出现在村后的断魂谷!”
我心中一凛,正要追问详情,怀中的百草囊却毫无预兆地剧烈一震!
那股震动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在我胸口猛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囊中的那片金洼竟凭空浮起半寸,光芒大盛,在幽暗的囊中空间里,凝成了一枚清晰无比的、微小的莲花光影!
那莲花光影静静悬浮了三息,随即如同泡沫般轰然溃散,重新化作一片涌动的金光。
我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抬头望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山林。
蛇首未至,杀机已临!
这百草囊,竟能提前感应到针对我而来的杀意!
“铿!”萧珩手中的长刀应声出鞘半寸,刀锋在昏暗的油灯下折射出森然的寒光。
他站起身,如一尊蓄势待发的石像,声音低哑得如同砂石摩擦:“他们要的,恐怕早已不是你的药种了。他们是要剖开你这个”囊”,看看里面究竟是不是藏着一尊神。”
我闭上双眼,将脑中所有的惊疑、恐惧与猜测尽数压下。
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冰冷的平静,锐利如刃。
“那就让他们来看看,”我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与这副文弱身躯截然不符的狠戾,“凡人护家,究竟能有多狠。”
萧珩沉默地看着我,握着刀柄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
他知道,我已经做出了决定。
夜风从破开的门缝里灌入,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曳,将我与萧珩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如同鬼魅。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在这片寂静中,我的大脑却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
蛇首,二十死士,明日午时,断魂谷。
硬拼,是以卵击石。逃,更是自寻死路,还会连累整个村子。
既然他们想要的是我,是我怀中这个秘密,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一个……永远也无法得逞的机会。
我的目光,缓缓落在了墙角那三口刚刚由小石头搬进来,用厚厚炭灰封存得严严实实的陶瓮上。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我的心中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