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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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雨来得毫无征兆,像是天穹裂开一道口子,将整条银河都倾倒了下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油布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仿佛直接敲在我的心上。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瞬间汇成的水流,心里默算着陈阿禾他们的脚程。
    旧猎道,鹰嘴崖……这个时辰,他们应该快到了。
    风卷着雨雾,将远山涂抹成一片模糊的灰。
    但我知道,在那片混沌之中,萧珩早已就位。
    他带走的不是火把,而是一捆浸透了水的湿柴。
    我要的不是光,是烟。
    是能被山风拧成一股绳,盘旋在崖顶,任凭暴雨也浇不散、吹不乱的狼烟。
    陈阿禾是个聪明的姑娘。
    当她看到那股不同寻常的、螺旋上升的浓烟时,一定会明白,这趟北上不是逃亡,而是传讯。
    她会解开油布包,迎着灌满山谷的狂风,将那份药材清单一字一句地念出来。
    “念给山风听。”
    山风,是山里人最古老的信鸽。
    那些隐居在山梁另一侧的采药人,世代靠山吃山,他们听得懂风里的声音。
    当清单上的药名和配比,混杂着风声雨声传入他们耳中,他们就会明白,一场针对草药的浩劫即将来临。
    他们会悄无声息地收起晾晒的药材,将家中积攒的陶罐瓦釜,尽数搬入山体深处的岩洞。
    这是我的第一步棋,釜底抽薪。
    青蚨会要药,我就让这方圆百里的山,无药可寻。
    村子里,我的戏台也搭了起来。
    每日辰时,我让小石头准时在晒谷场上敲响铜盆,“当、当、当”三声,清脆而固执,召集村里所有愿意学医的半大孩子。
    我带着他们,一遍遍复诵《五净法》与《湿瘟辨治十法》。
    朗朗的读书声成了杏林村新的晨钟。
    我知道阿篾就在不远处那棵老槐树后头竖着耳朵听。
    他那双眼睛,像藏在草丛里的蛇,阴冷而执着。
    我故意在一天的教学结束后,对着空荡荡的药架长叹一声,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风送进他的耳朵里:“药苗已经分出去了,只盼着那些人能信守承诺……人心难测,人心难测啊。”
    果不其然,当天深夜,一道瘦长的黑影就溜出了村子,鬼鬼祟祟地在村外的乱石岗下埋了什么东西。
    萧珩派去盯梢的人看得分明,那是一块刻着字的卵石。
    次日,一个黑袍蒙面人悄然出现在乱石岗,取走了卵石。
    他转身离去时,一阵风吹起他的袖口,露出里面绣着一个“丙”字的内衬。
    第三位青蚨使,终于到了。
    他没有急着进村,只是站在高处,冷眼看着村中灯火通明,听着孩童们齐声背诵拗口的药诀,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我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愚民聚学,正好一网打尽。
    他以为自己是猎人,却不知他早已是我的猎物。
    村口那口老井旁,萧珩按我的吩咐,用几根朽木和破草席搭了个半塌的棚子,我管它叫“假疫棚”。
    里面摆着几张空荡荡的床板,墙上用锅底灰胡乱涂抹着一些看不清的病历,角落里堆着一小堆故意淋了雨,已经开始发霉的草药。
    一切都散发着绝望和穷途末路的气息。
    布置妥当后,我将小石头叫到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片刻后,这孩子便满脸“惊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冲上村里的主街,凄厉地哭喊着:“没了!灵芝没了!师父说顶不住了!最多……最多还有三天!”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村民们本就悬着的心,瞬间被这声哭喊彻底搅乱。
    连一直对我阳奉阴违的吴婆子,都得意地挺直了腰杆,在人群里扬着眉梢:“我就说吧!山神爷的怒火还没消呢!什么神医,都是骗人的!”
    恐慌,是我投喂给暗处那双眼睛的第二道饵。
    他越是相信我山穷水尽,就越会急于收网。
    而真正的药棚,早已被我迁到了屋后那片密林深处的山洞里。
    洞口连着一处地下泉眼,天然的冷气是最好的保鲜剂。
    老**带着陈阿禾留下的两个最机灵的少年,日夜守在那里,将采药人送来的、以及我们自己存下的药材分门别类,严格按照我给的方子配药,再由信得过的人悄悄送往各家病患手中。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第三夜,月黑风高。
    我坐在屋里,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五感已经张开到了极致。
    风中传来了第一声异响。
    是村口假疫棚的方向,一声压抑的闷哼,伴随着竹签刺入皮肉的“噗嗤”声。
    我嘴角微扬,萧珩布下的藤网和竹签阵,成功招待了第一位“客人”。
    他想烧我的药棚,却扑了个空,还赔上了一双脚掌。
    紧接着,我自己的卧房外,传来了极其轻微的撬动声。
    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让他们撬,让他们翻。
    那只看似最重要的木箱里,除了几件旧衣服,就只有一小瓶我特意留下的,贴着“祖传火露”标签的劣质烧酒。
    真正的杀招,是冲着温棚去的。
    “呼——”
    一声沉闷的爆燃,火光瞬间染红了半边夜空。
    第三道黑影显然没料到,他脚下踩着的干爽稻草之下,竟然埋着萧珩精心铺设的艾绒和硫磺粉。
    一点火星,便可燎原。
    “抓贼啊!有人放火烧药苗!”萧珩的怒吼如同惊雷。
    早已枕戈待旦的村民们,提着棍棒锄头,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呐喊声震天动地。
    那放火的黑衣人惊骇欲绝,他没想到这小小的村庄竟有如此凝聚力,仓皇逃窜间,一只黑色的靴子被吸力极强的烂泥死死拽住,脱落在地。
    天亮后,我蹲在那片狼藉的温棚前。
    萧珩将那只遗落的黑靴递给我。
    我没有看靴子本身,而是用一片薄竹片,小心翼翼地刮下靴底凹陷蛇纹里嵌着的残泥,放入一只陶碗中,加水搅匀。
    泥水浑浊,渐渐静置。
    片刻后,奇妙的一幕发生了。
    泥土沉淀下去,在碗底之上,竟然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在晨光下闪着微光的细碎银沙。
    我的眸光瞬间冷冽如冰。
    “北岭矿道土。”我缓缓吐出五个字。
    萧珩眉头紧锁:“北岭矿道?不可能。那是条死路,三十年前就塌方了,活埋了三十多个矿工,早就废弃了。”
    我轻笑一声,将碗里的泥水倒掉,只留下那点银沙。
    “死地,”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才最适合藏活着的阴谋。”
    我把那只黑靴交给阿篾,让他绑上石头,沉入村外那口最深的寒潭。
    又让他用尖石,在潭边的岩石上,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那个符号,正是青蚨会密信中常见的,代表“药尽”的暗记。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屋里,从我的百草囊最深处,取出了一个被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瓷瓶。
    里面装着我最后半寸、珍贵无比的医用酒精。
    我拔开瓶塞,将酒精小心翼翼地滴入一截早已准备好的黄连根须之上,根须接触酒精的瞬间,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颜色变得愈发深邃。
    我将这截炮制过的根须重新封入一个小陶瓶中,紧紧塞好。
    是时候了。
    既然他们这么想要我的药,我就给他们一味真正的“灵药”。
    该让他们尝尝,什么叫——以毒攻毒。
    风从半开的窗棂吹过,挂在屋脊上的那串铜铃,无风自动,发出了一阵清脆悦耳的轻响,仿佛在回应着某种来自远方的、无声的召唤。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而我,已经将那致命的诱饵,抛入了风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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