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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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7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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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疫病带来的死亡阴影也正随着阳光的普照,一点点从烂泥村的上空退散。
新生的希望,并不只在墙角那片药圃里。
我决定正式收徒。
村里那些在疫病中失去父母的孤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们是我最先考虑的人选。
最终,我选了四个。
陈阿禾,小石头,还有两个在抬水送药时最勤快的半大少年。
没有焚香,没有跪拜天地。
我的药棚前,只有一张破旧的木桌,上面放着一碗清水。
四个孩子在我面前一字排开,神情肃穆。
“我苏辞收徒,不拜鬼神,只立三戒。”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第一,心中无神,只信手中之药,脑中之理。天不救人,人自救。”
“第二,手下无假。药材炮制,辨症开方,差之一毫,便是人命关天,绝不可有半点虚假之心。”
“第三,眼中无弱。医者面前,无分贵贱,众生平等。但凡有一线生机,便不可轻言放弃。”
我目光扫过他们稚嫩却坚毅的脸庞:“能做到吗?”
“能!”以陈阿禾为首,四个孩子齐齐跪下,对着我面前那碗清水,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这一拜,拜的不是师父,是规矩,是往后余生要用性命去恪守的医道。
自此,烂泥村的清晨多了一道风景。
每日辰时,我的药棚便成了学堂。
我用烧剩的炭条在简陋的土坯墙上画出人体经络图,从最基础的“湿邪入脾,令人困倦无力”讲起,再到如何辨认村边最常见的车前草与蒲公英。
孩子们学得极快,尤其是陈阿禾。
她几乎过目不忘,我只教过一遍的药材,她就能准确无误地从几十种草药里挑拣出来,连炮制后的形态差异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而村民们,则用最朴素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敬意。
起初,只是几位妇人悄悄在我的屋檐下放上一篮刚淘好的米,或是一小包晒干的菜。
后来,这成了全村人自发的轮流供奉。
今天东头张家送来两只咯咯叫的母鸡,明天西头李家便提来半块熏得焦黄的腊肉。
萧珩几次想将东西送回去,都被我拦下了。
“收下吧。”我看着那些堆在墙角的米粮,对他说,“他们送的不是粮,是信。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我们的信任。这份信,我们不能推开。”
疫病虽退,但防疫不可松懈。
我借鉴前世的网格化管理,在村里搞了个“防疫十户联保”。
每十户推举一个主事,负责每日巡查片区内的水源、茅厕,以及各家各户有无发热咳嗽的病人。
一旦发现异常,立刻上报。
出乎我意料的是,老**竟被东片村民高票推举为总管事。
这老家伙一改往日的猥琐,竟也人模狗样地扛着一根长竹竿,每日在村口那几口水井边巡视,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任何一个试图往井里丢杂物的顽童,威风得不行。
我将库中剩余的药材,按清热解毒、祛湿健脾等功效分门别类,配成数个基础方,用小布袋分装好,交给各联保户的主事保管。
我再三叮嘱,这些是救急用的储备药,非急症不得擅自动用。
日子仿佛就这么安稳了下来。
我让记性最好的陈阿禾负责记录一份“症状日志”,用我教她的简化字,将每一例病患从发病到痊愈的细微变化都记下来。
这是最宝贵的一手资料。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歇。
那夜,我照例清点百草囊中的珍稀药材。
囊中之物,每一件都价值连城,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当我的手指拂过那个专门用来盛放“千年血竭”的暗格时,心猛地一沉。
空的。
那枚色泽深沉如凝固鲜血的千年血竭,不见了。
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我瞬间冷静下来,脑中飞速排查。
内室除了我和萧珩,绝无第三人进入。
近期取用的每一味药,我都有清晰的记录。
唯一的可能——在我取药时,有人在暗中窥视。
我闭上眼,仔细回溯这几日的每一个细节。
记忆的碎片飞速闪过,最终定格在三天前。
那天下午,我为了让陈阿禾更直观地理解“血竭”的强大止血功效,曾将那枚千年血竭取出,在她面前展示了不过短短一瞬。
当时,药棚外还有几个人影在忙碌,其中就有阿篾。
我没有声张,将百草囊恢复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我趁着阿篾在药棚外扫地,故意和萧珩闲聊,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让他听见:“唉,可惜了,那块千年血竭用了大半,眼下只剩三钱左右,得留着给大出血的病人吊命用了。”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去,清晰地看到阿篾扫地的动作有了一瞬间的僵硬,眼神中有一丝极快闪过的异色,随即又立刻低下头,更加卖力地挥动起扫帚。
就是他。
我心中有了计较。
傍晚时分,我将阿篾叫到跟前,递给他一包早已备好的草药:“这是给你娘调理身子的药,连着吃三天,她的咳嗽会好很多。”
阿篾接过药包,感激涕零地对着我连连叩首,眼中满是真挚的谢意。
看着他这样子,我心中不禁一叹。
当夜,一更天的梆子声刚过,一道鬼祟的人影就从阿篾家的柴房后门溜了出来。
萧珩早已得了我的吩咐,如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缀了上去。
我等在村口的老槐树下,不多时,萧珩便回来了。
“他去了村外西边的乱石岗,”萧珩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把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东西塞进了一处石缝里。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个穿着青蚨会服饰的人把东西取走了。”
“想抓他吗?”萧珩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能让他开不了口。”
“不。”我摇了摇头,制止了他,“放他走。我们要的不是抓一个线人,而是要斩断伸进村里的那只手,甚至……是砍掉它的源头。”
回屋的路上,萧G珩忍不住问:“你早就知道他是两面派?”
我点了点头:“他向青蚨会传递消息,但他也曾冒死救下被野狗围攻的小石头,还偷偷给我报过两次青蚨会要往井里投毒的真信。人心就像一味药,既能救人,亦能杀人,是毒是药,全看如何配伍。”
三天后,一个惊人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烂泥村。
青蚨会在下游的那个秘密据点,突遭夜半山洪,整个山坳都被冲塌了!
他们囤积的那些用来糊弄官府和百姓的假“神水”,尽数被泥石流卷走,毁于一旦。
紧接着,官道上又有消息传来,青蚨会的执事陆九袋,因“督办防疫不力,致使神水库存尽毁”,被他的上头一怒之下调离了清河县。
村民们奔走相告,欢天喜地,只当是老天开眼,报应不爽。
我却独自站在药棚前,迎着微凉的夜风,凝望着漫天星辰。
喧嚣的庆祝声从远处传来,但我听见的,却是风中那愈发清晰的杀机。
我缓缓抬手,轻轻拉开百-草-囊最里层的一道隐秘内衬。
指尖触及之处,一块边缘锋利、色泽比夜色更深沉的血竭碎片,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们要的,从来就不是这块血竭。”我对着夜空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散在风里,“他们要的,只是确认它真的存在于我的手中。”
这就像一个信标,一个诱饵。
“下一次,来的,恐怕就不是一个区区执事了。”
话音刚落,一件带着体温的厚实外袄轻轻披在了我的肩上。
萧珩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后,他顺着我的目光望向远处。
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灯火虽然微弱,但那些由十户联保队组织的巡逻火把,却连成了一条蜿蜒的光带,如一条不知疲倦的火龙,守护着这片劫后余生的土地。
“不管来的是谁,”萧珩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只要屋后的药田还在长,这屋里的灯,就不会灭。”
我的目光从远方的火龙收回,落在了腰间的百草囊上。
那道藏着血竭碎片的夹层,仿佛也变得滚烫起来。
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我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探向了那个夹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