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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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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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气,冲进山神庙时,心跳几乎要撞出胸膛。
神龛前那微弱的颤动,像一根针,一下下扎在我最紧绷的神经上。
我颤抖着手,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把扯开了那灰扑扑的布包袱。
预想中的啼哭没有响起。
包袱里蜷缩着的,竟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狗,土黄色的毛脏得打了结。
它的右后腿血肉模糊,一片狼藉,嘴里还死死咬着半截草绳,看样子是从哪个山里的陷阱里拼了命才挣脱出来的。
心头那块巨石轰然落地,我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吓我一跳,还以为……”
话没说完,一直沉默地跟在我身后的萧珩已经蹲下身。
他抽出腰间的猎刀,刀锋在昏暗的庙宇里闪过一道冷光,利落地割断了缠在小狗腿上的草绳。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山里的岩石:“它也是条命。”
小石头从庙门口探进半个脑袋,怯生生地问:“苏辞哥,它是不是闻着人的味儿,想来投人?”
我点点头,心中涌起一阵怜悯:“或许是吧。”我迅速定下心神,从随身的百草囊中取出用药酒和草木灰提纯制成的碘伏棉球,小心翼翼地为它清理伤口。
那小东西痛得直哆嗦,却只是发着细细的“呜呜”声,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没有挣扎。
我又从行囊里摸出一点应急的小米,用水化开,喂了它几口。
整个过程,萧珩就那么安静地看着,直到我处理完毕,他才默默地脱下外褂,将小狗连同我垫的破布一起裹了,一言不发地抱在怀里,转身往家的方向走。
我们就这样把这个小家伙带回了家。
萧珩把它安置在灶屋最暖和的角落,还从自己床上抽了件半旧的棉袄给它铺上。
当晚,我正就着油灯写医案,记录今天的见闻,萧珩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打破了一室寂静:“它能活?”
我抬起头,灯火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潭的眼睛里,此刻竟透着一股少见的、认真的探询。
我放下笔,郑重地回答:“能活。但伤口深,得天天换药,还得有人时时看着,给它暖着身子。”
他“嗯”了一声,点点头,便再无下文。
第二天清晨,我准备去给小狗换药时,却发现它的窝边已经放了半碗温热的小米粥。
萧珩正在院子里劈柴,斧头起落间,木屑翻飞,他头也不回地丢过来一句话:“你治它,我喂它。”
小石头自告奋勇地当起了我的“药童”,每天颠儿颠儿地跑来,帮我递东西,看我换药。
他还给小狗起了个名字,叫“阿绊”。
他说:“它是被陷阱绊住了命,咱们得想办法,把它的命再给绊回来。”
在我和萧珩的分工合作以及小石头的“精神支持”下,阿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不出半月,它竟能一瘸一拐地跟着我们跑了。
这天,阿绊不知是玩疯了还是饿疯了,追一只野兔时竟一头扎进了村东头吴婆子的菜园子里,吭哧吭哧啃了两棵水灵灵的大白菜。
吴婆子是村里有名的厉害角色,眼看着她举着扫帚追了出来,阿绊吓得夹着尾巴,一溜烟躲到萧珩的腿后,只露个小脑袋瑟瑟发抖。
村里几个看热闹的都捏了把汗,以为免不了一场大闹。
谁知吴婆子追到跟前,喘着粗气停下,把扫帚往地上一顿,瞪着眼吼道:“下次饿了,上我家里拿萝卜去!听见没!”她吼完,转身又中气十足地补了一句:“别啃我这白菜,那是留着冬天腌酸菜的!”
话音一落,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我望向身边的萧珩,他也正看着我,嘴角噙着一丝极淡、却极其温暖的笑意。
我们都明白,这个一度排外、固执的村子,终于开始用它自己独特的方式,接纳我们这些“不同”了。
日子在平静和忙碌中悄然滑过,转眼就到了冬儿满月的日子。
我从百草囊最深处摸出一块珍藏许久的素色绸缎,那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
我熬了几个晚上,亲手为冬儿缝制了一个精致的小肚兜,一针一线绣上了“安康”两个字。
萧珩则从深山里带回一株品相极好的野生黄精,小心地种在了我们屋后的空地上。
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我说:“这东西补气养阴,等她长大了,身子弱时能用上。”
小石头也像献宝一样,捧来一大束他自己晒干的车前草:“苏辞哥,这是我采的!我娘说这东西能治咳嗽,留着给冬儿妹妹用!”
我郑重地收下,当着他的面,在我的医案本上详细记下,还特意在标题处写下“童采车前草验案”几个字,看得小石头挺起了胸膛,满脸自豪。
当夜,万籁俱寂,我翻开那本越来越厚的医案,在“苏冬儿”那一页的条目下,犹豫了许久,才补写了一行小字:“收养之日,待议。”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我身后,萧珩低沉的声音响起:“等开春,把东屋收拾出来,给她住。”
数日后,我的医舍正式挂牌。
我在门前挂上一副新做的竹帘,上面是我亲手写的八个字:“医不隔门,药不出村”。
帘子下,我还特意设了个“学徒角”,摆着小石头一笔一划临摹的那些药草图。
萧珩则在棚子外头立了根结实的木桩,上面挂了个铜铃铛,牵了根长长的麻绳一直延伸到山口的哨塔。
他说:“有急事就摇铃,我在山口听得见。”
那个黄昏,夕阳把整个村庄都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我抱着睡熟的冬儿站在门口,看着小石头正有模有样地教着村里几个半大的孩子认“甘草”两个字。
萧珩背着弓箭,从远处山道上走来,肩上落满了霞光。
他看见我们,脚步忽然快了起来。
走到我面前,他放下弓箭,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刚才在山口,遇见老张,他说……他媳妇怀上了。”
我猛地一怔。
萧珩望着我,眼神深沉得像一片夜空:“以后,这村里的孩子,都该活下来。”
那一刻,我心头巨震。
我忽然明白,这个沉默如山的男人,不知从何时起,已不再仅仅是守护我一个人。
他守护的,是我所守护的一切。
远处,康复的阿绊正汪汪叫着追逐一只蝴蝶。
山风吹过,棚外的铃铛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轻响,像是谁在替这宁静的村庄,许下一个无声的、关于未来的诺言。
这铃声,这宁静,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仿佛所有的颠沛流离,都在此刻找到了归宿。
可不知为何,就在那清脆的铃声里,我心里却无端地掠过一丝寒意。
这安宁太美好了,美好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那片刻的死寂,让人抓住了,却又怕它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