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这面是你打的柴煮的水,也是咱俩的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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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就在这木板之下。
我深吸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指尖扣住粗糙的木板边缘,缓缓将其掀开。
一股潮湿的泥土芬芳扑面而来,没有预想中种子被冲走的狼藉。
药田里的土壤平整如初,只是颜色深得发黑,显然是喝饱了昨夜的雨水。
黄芩种子安静地埋在下面,尚未有破土的迹象,但我紧绷了一夜的心弦,总算松开了些。
我回头望向西屋,那扇简陋的木窗半开着,萧珩的身影一晃而过。
他昨夜在瓢泼大雨里守了半宿,我本以为他那身旧伤会让他今天咳得直不起腰,可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屋檐滴水的余音。
透过窗缝,我瞥见他正在换肩头的布条,动作有些笨拙,但很利落,显然是自己处理惯了。
我抿了抿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口翻涌。
这个男人,像一头沉默的孤狼,从不多言,却总在最关键的时候,用行动筑起一道最坚实的墙。
我转身回了自己屋里,从墙角那个跟随我多年的百草囊中翻找起来。
很快,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陈年姜粉,还有半块风干得如同石头的牛腱子肉,被我摸了出来。
紧接着,我又取出一套巴掌大小的便携铜锅和一根光溜溜的擀面杖。
要做,就做点像样的饭。
院子里的泥地湿滑泥泞,根本无法下脚。
我没犹豫,从墙根处搬来一堆碎石,在屋檐下铺出一条能落脚的小径,又用三块大石头架起一个稳固的灶台,将那口小铜锅稳稳当当放了上去。
灶膛里,塞满了萧珩前两天劈好、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干燥松枝。
“刺啦”一声,火镰擦过火石,迸出的火星精准地落入引火的干草中,一小簇火焰瞬间舔上了松枝,发出噼啪的轻响,带着松香的青烟袅袅升起。
我用昨夜接好的干净雨水和面,面粉是自家石磨碾的粗麦粉,带着朴素的麦香。
我的动作极快,揉、压、擀、切,不过片刻功夫,一团粗糙的面团就在我手中变成了一叠细可透光的面条。
那边铜锅里的水已经滚开,我将牛腱切成薄片,与姜粉一同下锅熬煮,又淋入几滴从野核桃里压榨出的头道油。
刹那间,一股霸道的肉香混着姜的辛辣,在湿润的空气中炸开,浓郁得仿佛能驱散所有的阴霾。
“苏哥哥!苏哥哥!你做什么好吃的呢?”篱笆外,小石头那个小馋猫不知何时扒在了那里,小鼻子一个劲儿地耸动,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味道……比俺家过年杀猪的时候还香!”
我冲他笑了笑,没说话,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锅里。
就在面条准备下锅的瞬间,柴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萧珩提着一扇刚修好的鸡笼门走了出来,他本是想直接绕去后山,看看昨夜布下的陷阱有没有收获。
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屋檐下那片小小的、却热气腾腾的天地时,脚步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他看着我将一把细匀的面条抖入滚沸的牛腱浓汤中,面条入水一滚,立刻浮了上来。
金黄色的牛油花在汤面上打着旋,我随手从墙角掐了一把野葱,切成末撒进去,那股鲜香更是猛地提了一个层次。
我盛出两大碗面,汤浓面劲,热气氤氲。
我端着其中一碗,径直走到他面前,递了过去。
“你守了田一夜,这面,是用你打的柴、我们接的雨水煮的。”我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所以,也是我们两个人的饭。”
萧珩怔住了,那双总是沉寂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那只粗陶碗时,我感到他的指尖在微微发颤,滚烫的温度从碗底传到他的掌心。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用筷子夹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面条劲道弹牙,浓郁的汤汁带着暖意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驱散了他体内积攒了一夜的寒气和疲惫。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但紧绷的下颌线却在不知不觉中松弛下来。
那一刻,他眼角的锐利和冰冷,仿佛被这碗面的热气融化了,让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破败的院子,这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终于有了一点“家”的样子。
“苏哥哥,我……”小石头在篱笆外眼巴巴地望着,口水都快滴到地上了。
我被他逗笑了,转身又从锅里给他添了半碗,“吃!吃完去帮我个忙,把屋檐下那几个大陶瓮里的水都收起来,回头给你做好吃的糖蒸糕。”
午后,久违的阳光终于穿透厚重的云层,金灿灿地洒了下来。
我带着吃饱喝足、干劲十足的小石头,清理屋檐下那几个大陶瓮。
我这才发现,瓮底下竟然有一道浅浅的沟渠,是萧珩昨夜趁着雨势,悄悄从屋顶的引水槽一直挖过来的,足足积了满满三大缸干净的雨水。
我教小石头用细密的纱布过滤雨水,又从百草囊里找出一些干薄荷叶和微量的甘草,一同入锅煮沸,制成清冽甘甜的清凉饮。
我们把煮好的凉茶分给村口正在晒草药的几个老妇人。
李大嫂远远瞧见,本想照旧撇着嘴说几句“穷讲究,浪费水”的风凉话,可当她接过我递过去的一碗,试探着喝了一口后,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连日来的暑热和烦躁竟消散了大半。
她张了张嘴,那句刻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反而压低声音问我:“苏郎中,你这个……喝了能治晚上睡不着觉不?”
我点点头:“能清心安神,要是加上几颗酸枣仁,效果更好。我那里正好有存货,回头给您送一包过去。”
那天晚上,李大嫂破天荒地没有在村口嚼舌根,反而对着老张家的媳妇念叨:“你可别小看苏家那个郎中,人家现在本事大着呢,一碗面汤都能做出药劲儿来!”
而萧珩,就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借着月光,用一块磨刀石不紧不慢地打磨着他的猎刀。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会扫向亮着灯火的厨房——那里,灶膛里的火还未完全熄灭,正用余温炖着一锅掺了药渣的鸡食,袅袅的炊烟混着食物的香气,像一种他从未拥有过的、踏实而温暖的安稳。
院子里的积水在阳光下迅速蒸发,裸露出的泥土从深黑色渐渐变为焦黄,一丝丝细微的裂痕在田垄上蔓延。
空气变得干燥而灼热,我能感觉到,土壤深处积蓄的那股庞大的水汽,正在与头顶烈日的炙烤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万物都在等待,等待一个破土而出的讯号。